張青拿過掃把,把地上的碎葉子掃干凈,兩個人就出門了。
燕青感覺,自從那次酒醉或者說煙醉后后,自己就從未清醒,日子過的混沌不堪。
期末、放假、實習、返校,直到現(xiàn)在面臨的答辯,都感覺一晃而過。
這當中能記住的寥寥無幾,仿佛記憶的存儲器在這里斷片了。
兩個人盤著腿坐在馬路邊上,售賣自己帶不走的東西。大學生涯的最后幾天里,每個人都感覺與初識不一樣了。不是誰對誰的了解更加深刻,而是臉上的稚氣,已經(jīng)被世俗的狡黠所代替。女生臉上開始涂抹厚厚的粉底,來躲藏自己的內(nèi)心,男生們也只有一成不變的傻笑了。
對于價格低于市場價很多倍的舊物品,是非常受歡迎的。燕青和宋江的正裝一共賣了三百多,加上書本和一些生活用品、學習用品,這一晚下來,總共收入了四百五十多塊。刨去這些東西原來的成本來不說,這筆收入,比他們以后工作一天的日工資還多。有些時候舊東西是無價的,如果非要定價,那么真的只有0最合適了。
宋江抽著煙回來了,燕青在宿舍僅有的幾本沒用的簡歷上練習鋼筆字。時間仿佛回到了那年的光景,一切那么逼真,讓人感覺美好的同時,也會有一些感傷。
此刻,原本不大的宿舍變得異常空曠,地上是亂糟糟的雜物,墻上是被撕壞的海報,而床上只有一條床單和一個枕頭了。
是時候要走了。燕青把錢平分后遞給了宋江。宋江推讓了幾下,也就裝進了兜里,相對無言,各自準備著答辯需要的材料。
明天答辯完,就可以離校了,已經(jīng)有人買了當天下午的車票。
晚上樓道里很冷清,大家都出去聚餐了,宋江本來想挨個宿舍串串門,可是全都上了鎖,燕青不知道去了哪里,張青在忙著背論文,潘巧云也參加宿舍聚會了。此時的宋江是一個只孤獨的鬼,他決定出去游蕩。
天氣炎熱,晚風都是干燥的。這種環(huán)境一如宋江剛來到山大的時候。
那天,他和燕青狼狽的樣子又浮現(xiàn)在眼前,于是他游蕩到了圖書館前的廣場上,此刻只有晦暗的路燈還在布置著當初的場景,可惜物是人非,昔日的喧鬧已然無存。
朝著東向出了廣場,便是通往體育館的路,那一年的籃球賽還記憶猶新,自己毫無顧忌的揮灑著汗水,只為博得場邊少女的尖叫,就連崴了腳踝,也還是要裝帥,而現(xiàn)在一個打球人都沒有了,明亮的大燈下,籃球場空空如也。
走著走著就是校湖了,臨近畢業(yè)的時候,校湖也變了模樣,周圍修起了圍欄,建起了涼亭,還修了一條通往湖中心的渡橋,陪著霓虹燈和鮮花,真的美出了意境,可是卻不再是那灣素凈的湖水,那一年太陽遠去的的冬天,宋江站在教學樓頂樓的窗戶旁,望著覆雪的湖面出了神,而現(xiàn)在什么都變了。
老食堂燈火輝煌,卻沒有人來人往,歲月經(jīng)不起風雨,冬去春來的時候,那個窗口,已經(jīng)沒有了自己心儀的包子,而曾經(jīng)慶祝誰的生日、誰和誰處了對象、宿舍的定期會餐地點,啤酒鴨的面條也已經(jīng)悄悄的不再免費。
這時候的公共浴室早已經(jīng)打烊,氣溫升高以后,宋江幾乎都是在水房洗澡,而離校實習歸來,自己還一次都沒有去過里面,自己已經(jīng)記不清里面的結(jié)構(gòu),更忘記了自己的腕帶忘在了哪一閣的窗臺上。
小西門依舊開著,卻不見了匆匆的身影,比起莊重的大門,這里更接地氣,那時候人多的走幾步,就會有說不上名字的人互相打招呼,這里也見證了無數(shù)次的相聚和離別,可是西風越界,只有西風……
宋江順著環(huán)路走了一圈,空曠的校園里沒有一個人,仿佛這里是一座空城,可是他卻一點都不害怕,因為這里是他即將離別的母校,也許以后就不會回來了。
走在通往宿舍的大路上,一縷煙火劃過天際,宋江才覺察出,天不晴朗。
空空如也的新食堂,他坐在了門口的位置,這時候人忽然多了起來,那種喧嘩熱鬧,讓宋江感覺自己是一個旁觀者。現(xiàn)在馬路對面,宋江看著玻璃窗里的自己,和旁邊推杯換盞的同窗,看著那些陌生的面孔,在里面來來往往,他苦笑了幾聲,轉(zhuǎn)過身朝宿舍走去,身后的食堂安靜入夜。
第二天上午剛答辯完,天空還是那種奶白色的。一點烏色的云都沒有,卻下起了大雨。雨夾雜著簌簌的風,從銀色的太陽那里落下來,就發(fā)出了“嗚嗚”的嗚咽聲,這場雨好像只為了離別。
回到宿舍后,還沒坐穩(wěn),公孫策就過來道別。
他從宋江的手里接過一支煙,燕青點上了火,然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抬起頭吐出一團煙霧,一甩頭說道:“走了,后會有期!”
宋江看到了他紅了的眼眶,追上去遞給他剩下的半盒煙說道:“大西北可沒有這種煙抽啊……”公孫策回頭的時候,宋江早已經(jīng)轉(zhuǎn)身了。
外面下著大雨,作為真正意義上畢業(yè)后第一個離開的人,公孫策是幸福的,簇擁在周圍的是所有的同窗,提箱子的、打傘的、推搡的、拉胳膊的、道別的,還有冒雨攔車的。
雨太大,司機開的很慢,人群在公孫策的眼里越來越模糊,也不知道是雨越下越大,還是眼淚太渾濁,這個曾經(jīng)漂泊過的地方,真的就這樣慢慢的放入了記憶里。
一個、兩個、三個......
或是微笑或是蹙眉,燕青和宋江送走了一個又一個。
張青要走了,他并沒有因為大掛過幾次而留級,這確實很出人預料。
他去和老鄉(xiāng)匯合的時候,幾個人并沒有太多的悲傷,似乎情緒真的可以耗盡。可是當張青瘦削的身影走出去很遠、很遠,舉著雨傘回過頭對著依舊佇立在雨里的燕青和宋江揮了揮手,兩個人還是不自覺的紅了眼眶。
陳世美要走的時候,拍了拍宋江和燕青的肩膀說道:“你們明天離校嗎?”
宋江笑著說道:“明天早上的大巴。”
燕青說道:“你也不等著送送你男朋友?”
陳世美笑了笑說:“我男朋友就托付給你了,前方陣地需要我,我先頂上,你們隨后來支援!”
三個人笑起來,陳世美轉(zhuǎn)身上了出租車,司機一彈煙頭猛踩油門,連給陳世美擺手道別的機會都沒給,就這樣絕塵而去。
送走了最后一個,宋江用臉和肩膀夾住了雨傘,吃力的點了一根煙,痛快的抽了兩口以后,遞給了燕青,燕青伸手接了過來,煙身已經(jīng)被雨打濕,雨漬在雪白的紙上蔓延開來,最后一點的星火熄滅了。燕青拿著半濕的煙,看了一下,扔在了路邊花圃的泥土里。
天雨戛然而止,濕漉漉的地面上,剛好沒有留下任何人的腳印,就好像他們從沒有來過。
畢業(yè)生的宿舍樓,十室九空,路過的每一間屋子,都還散發(fā)著各自獨特的氣味。只不過與往常不同的是,屋子里、樓道里,都散落著帶不走和不愿帶走的東西。
宋江和燕青踩過別人匆忙之中遺留下來的痕跡,駐足在403的大門前,迎面而來的是濕潤的穿堂風,和歷久彌新的記憶。
宋江和燕青正在打包,今天晚上他們會去到晁蓋的宿舍,為凌晨就要啟程的晁蓋送行。
燕青問道:“潘巧云什么時候離校?”
宋江說道:“她中午答辯完就走了。”
燕青問道:“你沒有送送她嗎?”
宋江說道:“她不讓我送,說是宿舍人送,她怕自己哭的稀里嘩啦的不好看。”
燕青點了點頭,畢竟兩個人以后在一起工作。
收拾好背包,兩個人又里里外外的翻看了一遍,嘴上說的是怕丟下什么東西,其實兩個人都知道,對方是有些不舍。互相確認過后,兩個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宿舍,不約而同的拿起了手機,對著宿舍做最后的留念。
再過幾個月,這里就會新刷一層厚厚的墻皮,蓋住那些過往的墻皮。
宋江說:“走吧!”然后踏著大步朝樓道口走去,燕青想再回頭看一眼,恰巧窗簾被風吹動,孤單的在那里和這歲月?lián)]手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