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邵某有沒有這個榮幸，能請這位小姐跳一支舞？”邵安在孔令儀面前站定，緩緩朝她伸出一只手來。

孔令儀看到邵安就忍不住笑起來，“今天是邵先生的場子，怎么著這個面子都給。”

她把手搭上他的手掌中。

若不是上次在船上看到孔令儀跳舞，他也就一直不會知道她跳的那樣好看，他喜歡看她跳舞，她會自信地挺直腰背，頭微微仰著，露出修長的脖頸來，邊跳邊與人小聲交流時，還會從容地笑著。

他喜歡看這樣的她，而眼下她就如一朵盛放的花朵在他手中，等著他去采摘。

“孔小姐的項鏈很好看。”他在她耳邊低聲說。

她戴著一條銀項鏈，墜子是一顆藍色寶石，清涼涼地垂在兩邊的鎖骨中間。幾天前它還被放置在一個方形禮盒中，作為禮物出贈。

“許是送禮物的人眼光很好，與邵先生不謀而合。或許我還可以介紹你們認識。”她打趣地說道。

其實她很緊張，生怕踩錯拍子在他面前出丑，加之他這樣近得在她耳邊說話，孔令儀只能感受到心中一陣顫栗。

“令儀，你拿我尋開心，我說不過你。”他無奈地說，卻有從胸腔里傳來的笑意。

孔令儀垂眉暗笑起來，更值得高興的是，到目前為止，她的舞步還沒有出錯。

她跳舞，是邵康在某一天心血來潮教的，她現在跳的有多好，就證明當時邵康吃了多少苦。

“我的腳！小令儀你輕點！”

“啊！”

“我的天，你能不能看清楚再下腳啊姑奶奶！”

懷著三分的歉意和十分的不情愿，孔令儀終于學有所成。

“行，跳得越來越好了，我決定了，小令儀，以后你就當我的女伴。”

“去你的，誰要當你的女伴，這勞什子的舞我本來都不想學，四肢不協調說的就是我，看看，你自己吃了不少苦頭吧？”

“沒事兒沒事兒，能教好你就行，就這么定了，別不識好歹啊。”

“想都不要想，你怎么總能想出這么些歪主意來，之前過生日，非要我送你一條圍巾，冬天都過了還讓我給你滿世界找禮物去！”

“沒心沒肺啊你！我就要一條圍巾我過分嗎？”

“過分，特別過分。”

“小令儀你！不識好歹！”

當時就是這么吵吵鬧鬧過來的，現在再一想起，已是人隔兩地，不知何時再能見面了。

“邵安哥，是你讓方記者來找我的嗎？”她回過神，問道。

“是，我怕我直接去邀請你你會拒絕，你不是一向不喜歡這種場合嗎？”

邵安伸直了手臂，孔令儀完美地轉了一個圈，又回到了他手里。

“其實還可以吧，”孔令儀有些心虛，想起以前的事來，不敢再多說話。

直到舞蹈結束，有侍從端著托盤過來送酒，又有一些生意上認識邵安的人紛紛圍過來打招呼，孔令儀想借故離開，免得有人問起邵安身邊這一位。可在她張口前，邵安已經淡淡地開口說道，“我身邊這位是孔小姐。”

孔小姐？哪位孔小姐？重慶孔家的那位孔二小姐并不是眼前這位，那這是？

一慣的人情世故讓他們的腦海在仔細搜索人物關系前已是好言善語對待這位孔小姐。

“孔小姐好。”

“孔小姐。”

“孔小姐。”

這一刻，所有人都在猜測她的背景，以及和邵安的關系是哪般，沒有人在意真正的她，可這一時的友善，確是千真萬確。

她站在邵安身邊安靜地報以微笑，什么都不用說什么都不用做，畫面一時之間和諧的像是一部電影，男女主角站在婚禮殿堂的中央，坦然地接受所有的祝福。

人群外圍有一個女孩子往這邊張望著，孔令儀認出她來。

“李小姐。”趁著男人們說話的時候，孔令儀繞到她這邊來。

李佩茹目光轉過來，孔令儀原以為她會認不出自己，畢竟是從未有交集的兩個人，只是孔令儀單方面地認識她而已。可沒想到她似乎記得孔令儀，而且是很熟悉。

“孔令儀，孔小姐。”她脫口而出。

“是我，”孔令儀笑笑，“離開學校后倒是很久沒見了，你還好嗎？”

“我很好，一直呆在家里等著被安排親事。”李佩茹長得很是秀氣端莊，看起來家教很好，即使兩人不認識，可說話間卻很親切平常。

孔令儀知道她是因為謝冉，謝冉以前就愛在她跟前嘮叨邵康的過往風流史，說他這個人簡直是紈绔子弟的代表，自己風氣不正還連累她人。

其實兩人一丘之貉，謝冉比邵康老實一點兒也就是因為家里有個愛發脾氣的老子壓著。

眼前這位，氣質如蘭，怎么看都不像是會被邵康連累到的人。

“李小姐需不需要我幫忙？”孔令儀好心地問，她一直在看邵安，又不敢上前，一臉的糾結。

“啊我......”李佩茹猶豫再三才開口道，“我想問問邵先生，邵康他，他怎么樣了？”

孔令儀這才明白，敢情姑娘這兒還余情未了。

“李小姐盡管放心，邵康平平安安的，不在前線，是在后方。”

李佩茹聽了這話，心里的石頭算是落了地，她溫柔地點點頭，“那就好。”

孔令儀看她這般，心里忽然感同身受，說不清道不明，只是覺得憐惜。

“李小姐，若是有了好的親事，遇到了喜歡的人，早點結婚也倒是安心了。”她勸道，她擔心李佩茹還在等，她想告訴她，邵康縱使千般萬般的好，她也不無須等待這么久，只為一個沒有結果的結果，她該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來，自己新的開始，她不該只為一個人守著。

李佩茹看著孔令儀，看著呆在邵康身邊時間最長的這個朋友，她知道自己從前是如何在暗處窺探著他們，她本能光明磊落地接受新的開始。她試過了，她做不到。

“你知道嗎？其實我很羨慕你。”李佩茹安靜地看著她，思考了一陣兒才說話，“我知道我該有新的開始了，可是直到現在，也沒能出現一個讓我冒著被家法處置的危險也要偷溜出去和他多待一會兒的那個人，孔小姐，謝謝你的好意，希望你以后......”

她轉頭看向邵安，輕輕地笑了一聲，“希望你以后，得償所愿。”

我雖然羨慕你，但我沒有那么多壞心思，你的好意我知道，所以我更要祝你得償所愿，世間萬事多有不公，愿我未能擁有的，你能夠把握住。

如果邵康是一本書，那么她李佩茹也只會是了了幾頁甚至只言片語，可如果她是一本書，那么結尾待續，而序目正文，則洋洋灑灑全是那一個人。

“忙完了嗎？”孔令儀正盯著李佩茹離開的背影發呆，邵安不知不覺走到她身邊。

“忙完了，我想回家了邵安哥。”孔令儀微微抬起頭，努力看清邵安的樣子。

他低眉垂眼，與她目光對視的那一刻淺淺一笑，冰冷的眼鏡片也不再模糊。

“好，我們回家。”他說。

......

晚宴地點距離孔令儀家并不遠，兩人慢悠悠地走回去，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閑話，并不會冷場，只覺得這樣更像是多年的老夫妻，這樣的念頭冒出來的時候，孔令儀被自己嚇了一跳。

“邵安哥，這是我今天要捐的東西，你，你幫忙收下吧。”孔令儀從包里拿出一塊絲絨紅布包著的東西來，邵安打開看了，是一塊兒質地上乘的玉。

“這是我媽讓我拿的，我也想盡一份力，所以你，你看著收下吧。”孔令儀不太會撒謊，明明是她自己拿出來的，這玉是孔媽媽給她準備的陪嫁，聽說從她姥姥那兒就傳下來了，現在傳到了孔令儀手中，倒讓她輕松給捐了出去。

可她身上能拿出的有價值的東西，也就這一件，雖說是陪著方錦禾去的義捐晚會，但她又不肯兩手空空只做客人。

邵安低頭看了看這玉，只說了聲“好”，便收下了。

“明天你有空嗎？劇院有新的話劇演出，聽說觀感不錯，要不要一起？”邵安問。

孔令儀有些為難，“可我明天還要去報社找方記者。”

邵安不在意地說，“好，那工作最重要。”

“那我回頭有空了就去貨運行找你？”孔令儀試探地問。

邵安忽然輕輕捏捏她的臉，“隨時歡迎。”

孔令儀愣住，不知道邵安是什么意思，這是......拿她當小孩兒？他可以再面無表情一點嗎？

裁縫鋪門口孔媽媽一早等著，遠遠看見兩人散步似地過來了，一閃身就進到了鋪子里。

“邵安哥你快回去吧，已經晚了，早點休息。”孔令儀站在門口的臺階上，這么面對著邵安，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感覺。

邵安點頭說道：“好，你也早點休息。”

說完又似是玩心大起，又捏捏了孔令儀的臉頰，眸中淡淡笑意，孔令儀覺得他也許有些喝醉了。

他直直地走出巷子，都不曾回頭看過孔令儀還站在門口瞧著他。

“邵安哥你快回去吧，早點休息~”孔令儀剛回到鋪子里，沒想到孔媽媽就躲在里頭等她一進來就拿腔拿調地學她。

“媽......”孔令儀無奈扶額。

“嘖嘖，現在的年輕人。”孔媽媽憋憋嘴，一句話點到為止，“沒吃好吧今天，走，廚房給你留的有飯。”

孔令儀咧嘴一笑，摟上她的胳膊，“還是媽媽最好了~”

孔媽媽假意打她的手，不高興地說，“無論如何晚上也不能這么出去了，都多大了，萬一有人傳出閑話怎么辦？”

“好嘞全聽您的！”孔令儀順了她的意，笑嘻嘻地答道。

......

彼時是五月，那一個月注定是一個不安之月。

第二天孔令儀去報社找方錦禾，兩人一早就去了一處地方采訪，耗了兩個時辰，采訪終于結束，誰知道剛剛走出大門，就聽得“轟”的一聲巨響，響徹天際，火光四起。

來不及做出多余的反應，所有人都根據自己的本能四處逃散，若說之前的轟炸是牛刀小試，這一次便是正式開火。

轟炸機一架接著一架，連續轟炸了五個小時，重慶中心火連續燒了兩天，商業街道被燒成廢墟，3991人死亡，2323人受傷，損毀建筑物4889棟，約20萬人無家可歸；羅漢寺、長安寺也被大火吞噬，同時被炸的還有外國教會及英國、法國等各外國駐華使館，連掛有納粹黨旗的德國大使館也未能幸免。（歷史資料）

武漢轟炸之后，當地新聞報頭條便是《轟炸下的武漢》，當時人人看得唏噓，一轉眼，重慶亦未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