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鎮的雨幕升騰起一抹血色，大雨滂沱中，雨水順著低洼溝渠沖刷著一具具冰冷的尸體，帶走了生的喧囂和死的靜默。

蘇羽坐在淪為廢墟的木屋旁，雨水早已打濕了頭發和臉頰，雨滴順著脖頸、鎖骨一路向下滑去，落在胸口，落在肚臍，一絲絲的拔走所剩不多的溫度，帶給他深如骨髓的寒冷。

在蘇羽記憶中，唯一一次如此冰冷的時刻，還是當年自己被遺棄的那個冬天。

人生夢幻，幻夢人生。

天下之大，一時間居然感覺無家可歸。

還有阿牛和繡娘的仇，大龍首給了二十年，可蘇羽滿打滿算不過只能待滿八個多月罷了。

如此短的時間如何報仇？

雨幕中的蘇羽突然笑了笑。

怎么矯情起來了。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曾經不過一場夢而已，夢醒了，依舊是一個人。

至于繡娘和阿牛的仇，蘇羽的目光落在不遠處身著盔甲倒了一地的尸體，喃喃自語，“總會有辦法的。”

蘇羽起身，望了望大雨中朦朧模糊的四周，挪動著瘦小身子一點點撿起大的木板和散落一地的虎頭大盾，將它們拼湊搭建起來，勉強弄出個暫時遮雨的地方。

又將阿牛和繡娘的尸體拖過來放在臨時庇護所中，打算等雨小一些后就將他們合葬。

由于缺乏經驗，蘇羽胡亂拼湊的庇護所在狂風暴雨中沒堅持到一刻鐘就四分五裂了。

蘇羽從一堆零碎的雜物中爬了出來，沉默著呆立了片刻，又動手拼湊起來。

……

第二天一早，天空放晴。

湛藍的天空，幾朵白云飄過，鳥聲鳴脆，一堆零碎雜物中的蘇羽被刺目的陽光驚醒。

迅速撥開身上的雜物，蘇羽起身將繡娘和阿牛的尸體搬了出來，然后又在廢墟中翻找一遍，本意是找一把鏟子之類的物件，卻翻出了被阿牛藏起來的裝有閻王弩和箭矢的盒子。

盒子并不防水，里面閻王弩和箭矢濕漉漉的，為了避免生銹，蘇羽將其放在被曬干的半塊木門上。

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大白兔包包取下，擰了擰，放在一旁晾曬。

至于濕透了的衣物和頭發，沒有辦法，只能擰干水分，等自然風干了。

又是一番搜尋，相繼找到了一些床單，破衣服之類的東西……

小半個時辰后，蘇羽總算是在一堆雜物中找到一個斷了木柄，有些變形的鐵鍬。

正好昨天下了一場大雨，土質比較松軟，蘇羽在木屋廢墟背后挖了一個深坑，將阿牛和繡娘挪到坑口，停了下來。

遠處的被單和一些破爛衣物已經曬干，蘇羽走過去將其抱過來，替繡娘和阿牛換上干燥的衣物，又用被單裹著他倆兒，慢慢將他們放入深坑。

最后凝視了一眼，蘇羽揮動鐵鍬將土蓋上。

然后又從一旁找來一塊大石頭，壓在土上，用短劍刻下阿牛與繡娘合葬之墓。

沒有上好的棺材，墓碑也是一塊凹凸不平的大石頭，無人前來悼念，看起來極為寒磣。

但，塵歸塵、土歸土，百年之后都是一坡黃土，風光與否沒有那么重要。

處理好阿牛和繡娘的后事，蘇羽開始考慮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首先，永寧鎮是待不下去了，他也不想再待在這里，或許縣城是個不錯的選擇。

當然，還有個最關鍵的問題，那就是錢。

蘇羽的目光落在不遠處躺了一地的泥濘尸體，走上前去一具一具的摸起尸來。

半晌，等蘇羽將所有尸體挨個摸遍后，數了數，總共有二十三兩白銀、五十二文。

看起來很少，其實已經很多了。

一兩白銀相當于一千文，二十三兩白銀什么概念，足夠一戶四口人家比較富裕的過上一年。

蘇羽拿著這些錢，只要不買奢侈品，在縣城待滿八個多月綽綽有余。

清點完銀兩，放置在木門上晾曬的閻王弩和大白兔包包已經差不多干了，蘇羽將銀兩、閻王弩和小瓷瓶裝入其中，再將短劍藏于衣袖，頭也不回的離去。

永寧鎮的出口位于北街，蘇羽一路行來，發現大街上房屋東塌西倒，木凳、臟爛布匹、桌子、木板到處都是，鎮民全都躲在屋內不敢出來，唯一能瞧見的只是幾個婦孺，抱住白布裹蓋的尸體，泣不成聲。

許多身著鮮艷官服的陌生差人，在街上來來往往搬運尸體，偶爾摸到一具富裕的尸體，忍不住興奮向旁邊的同僚吹牛打趣。

蘇羽沒有驚動其他人，貼著墻角慢慢離去，期間時不時的能聽見幾句壓抑的咒罵聲。

“站住！”

一聲爆呵從身后傳來，蘇羽以為叫的別人，沒有回頭。

一個身著嶄新捕頭服飾，腰間配有長刀，長的尖嘴猴腮，面容十分猥瑣的中年男子領著五個捕快，快步上前攔住了蘇羽去路。

這人他還見過，之前一直跟在楊捕頭身后打轉兒，看這架勢應該是楊捕頭失蹤后，他接過了永寧鎮捕頭一職。

蘇羽不明所以，打算看看他想要說些什么。

這人大概是想過過官癮，做足姿態，拿捏了下腔調：

“前永寧鎮鎮民阿牛，實查為青龍會叛黨余孽，經里正、陸家族老一致同意，將阿牛一家姓名劃出小鎮名冊。”

蘇羽面無表情的看著裝模作樣的新任鋪頭，對于姓名被劃出名冊不為所動。

胡大夫和袁飛離開了，阿牛、繡身死，他對永寧鎮的眷念一絲也無。

他現在更擔心的是，名義上為青龍會叛黨余孽之子的他，能順利離開永寧鎮嗎？

不出蘇羽所料，那面容猥瑣的捕頭頓了頓，又道：

“另奉里正急令，前來捉拿青龍會叛黨余孽之子蘇羽！”

新任捕頭鏘的一聲拔出腰間長刀指向蘇羽，示意五個小弟先上，那五個捕快也識眼色，知道以后要在他手下討生活，紛紛拔出長刀裝腔作勢的叫喊著圍向蘇羽。

蘇羽冷笑一聲，衣袖中的劍鞘滑出，反手抽出短劍，向五人沖了過去。

那五人看起來身彪體壯，其實只是粗通拳腳，連內氣都沒有的莽漢，蘇羽的身體素質比他們強多了，凄厲的寒芒在人群中一閃而逝，五個大漢一手舉著長刀，一手捂著脖子，直挺著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