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昏黃的余暉給群山蒙上了一層薄紗，漫山草木藏不住山腳裊裊炊煙。

黑色錦緞般的皮毛，紅色細繩系著的小巧鈴鐺。黑山羊——云嶺的黑色精靈，自在地穿梭于灌木叢中。羊群邊上的小山頭，是牧羊人常獨坐的地方，但是他從不感到孤獨。山腳下農忙的勞作者；山路上健身的爬山者；山林間尋覓的采菌人，都是他閑談的對象。悠長嘹亮的長嘯，在群山間回響，這頭一聲剛停，那頭立即接上，這些單音節的嘯聲不含任何意義，卻遠遠勝過千言萬語。

故鄉是云嶺的一個小城市，人們的生活與山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夸張一點講，這兒的人們是“吃”山長大的。

故鄉山上的清泉沒有任何污染，用手捧起就可以直接飲用。雨季的時候，故鄉人們的餐桌上可少不了山上的菌子。對故鄉老一輩的人來說，正是山上的野果在饑荒年代救活了他們。山，還是家畜飼養的餌料、礦產資源的儲藏地、人們的免費公園……

故鄉祖宅就坐落在一座山腳下，祖宅建成好幾十年了，比起城市里漂亮的洋房，更像是一個違章建筑，墻是用磚塊砌成的，臥室屋頂是一大塊鐵皮，每當夏天到了雨季，豆大的雨點打在上面，發出劈里啪啦的響聲，很是吵鬧。

在故鄉，家家都能有一塊地種些什么，辣椒、白菜、西紅柿、南瓜，紅的鮮紅，綠的翠綠，這些作物從來不打農藥或是施過化肥，全靠人們的精心照料下，在菜地里長勢喜人。到了成熟的時候，除了端上自己家家的餐桌之外，鄰居那也必定會送上一點。

祖宅除了電視及一些必要的家用電器外，和電沾邊的東西實在列不出什么。像空調這類東西在云嶺是完全沒有市場的，四季如春——便是故鄉的真實寫照。鬧鐘等那些適應城市快節奏生活的產品，在這兒也不大派的上用場，清晨的公雞打鳴就是故鄉人們的起床鈴，太陽落山則宣告著一天的結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抵說的便是這樣的生活吧。

故鄉的水果是在城市里是買不到的，新鮮的水果剛剛摘下來便被擺在路邊的攤位上出售。印象里，故鄉特有的梨——云南紅，只要兩塊錢一斤，價格十分親民，家家戶戶都買的起。雖然吃起來，可能會覺得有些酸澀，但其間卻蘊含著梨子正真的滋味，這是城市里貨架上，那些精美包裝過水果所不具備的滋味。

那些所謂的優良品種，由于單方面追求更高的產量和更好的經濟效益，生長周期極短，一口咬下去嘗到的只有水的味道，完全喪失了水果的本質。城市的水果雖品種豐富，且不分寒暑一年四季都能吃的到，但許多水果都并非是當季的產品。或來自溫室大棚，或已經在冷凍庫里存儲了大半年，殊不知符合時令，吃當季的果蔬才是明智之選。

闊別故鄉多年，再次踏上歸鄉之路。兒時蜿蜒于群山之間的綠皮火車換成了更快的和諧號動車，老車站也早已改作用于貨運。新車站位于開發區，邊上興建的高層住宅讓人感覺十分陌生。在火車站乘上一輛出租車，大概是一路上用的是普通話的緣故，被當作是外地游客，車費整整翻了一番，迫不得已，使出了四年未出口的方言，司機滿臉通紅的將多收的錢退了回來。

四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城市大變樣了，故鄉也不例外，此時祖宅也已被迫拆遷近兩年左右的光景，空出的土地建起成片的仿古建筑。古鎮，是故鄉旅游業開發的重點，大量外地商家在此入駐，到了旅游旺季——故鄉的火把節，無數外地游客在此買愁。對此外公則很是不以為然，就有過這么的評價：一群外地人掙外地人的錢。

古鎮里，身穿少數民族服飾的姑娘們跳著故鄉的傳統舞蹈，沿街的店鋪陳列著玲瑯滿目的商品，酒吧的駐唱歌手唱著一首又一首失意的歌。由于并非旅游旺季，大部分行人都只不過是來湊熱鬧的本地人罷了，來玩的外地人少之又少。廣場上，人群圍站在在一盆未點燃的篝火前，主持人熱情的詢問著，是否有人想要與手持火種的使者一同點燃篝火，還未有人回應，他便話鋒一轉，拉開了拍賣這次機會的序幕。本地人自不會上這種檔，人群一哄而散，留下尷尬的持火信使獨自點燃了篝火。

在古鎮邊上的一個公寓里，再次見到了外公、外婆。外婆身體依舊硬朗，外公則患上了白內障，耳朵也不大靈敏了。好在公寓邊上有個公園，能給兩位老人有個地方可以走走。公園里很是空曠，遠處有兩個孩童在放風箏，別看現在沒什么人氣，到了火把節，光是門票就要一百二十一個人，附近的旅館也大都住滿，讓冷清的故鄉一下子熱鬧起來，人們潮水般涌來，又潮水般涌去，故鄉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站在公園最高處，遠遠的能望見祖宅后山，兩者之間只不過隔著一座還在建的大廈罷了，再過幾年，恐怕后山也是要被這不斷爬高的鋼筋混凝土，所阻隔在看不見的地方了。

而那后山的那些人呢？據外婆描述三年前后山開始修了一條高速公路，牧羊人多半是已搬走，羊群也應該賣了吧……至于常去后山的爬山者、采菌人，其中多半是退休了的高齡老人，子女也大都在外地工作，很少回來探望，這幾年這些老人也走的走，搬的搬，其中的大部分人就此失去了聯系。

外公、外婆住的公寓很小，卻再也容不下其他親屬暫居了。獨自住著故鄉的豪華酒店，腳下踩的依舊是故鄉的土地，呼吸的也依舊是故鄉的空氣，卻總覺得自己不再屬于這里，只不過是位來自異地的旅人罷了。

懷揣著一絲眷戀再次踏上離鄉之路，機翼下是云貴高原的紅土，而這茫茫云嶺間，故鄉又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