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母壽
父親過世后,我把母親從鄉下接到西安,和我一塊兒住在西北大學的房子里。我平時忙,沒時間陪她,她很快結識了另外一些老太太。
大學里有了一批老太太,都是從鄉下來的,情況大致和我母親一樣,老伴死了,就同當教師的兒女生活。她們沒有文化,不能在家安靜地讀書聽音樂,常聚坐在校門內的噴水池臺上聊天。
我讓她們不要老坐在那里,因為這是大學校門口,不是村頭的老槐樹下也不是公園。她們聽取了我的建議,以后是一日三次結對在校園內轉悠。她們的長相、說話和衣著相差無幾,而且橫排著走,我笑著說:又視察啊?!
除了出去轉悠和聊天,母親最大的樂趣就是在家做飯,母親做的飯菜我愛吃。但母親永遠是怕我餓著,每頓總是讓我多吃。她知道我差不多的時候吃過一碗就放下了,便特意從街上買了三個大碗,每次盛飯都盛到特別滿。
有一年的夏天,我生了病,母親熬煎了幾日。有一天從學校的花園里偷偷折了一根桃樹條,回來壓在我的枕下,說能辟邪。我看著母親,突然發覺她的頭發開始灰白了,我要把白發拔下來,母親說:六十五歲的人了能沒白頭發!我這才知道母親六十五歲了。
父親在世時,母親從不讓給她過壽的,我就不大清楚她到底多大歲數,知道生日是陰歷七月,卻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天,母親說:“是二十八。”就又說:“初八十八不算八,二十八是個福疙瘩!”
母親說的是鄉謠,說得一臉的得意。我就決定,從這一年起一定要給母親過壽的。
七十歲以前的生日,我是通知弟弟妹妹都從縣上趕來,頭一天晚上吃頓長壽面,第二天再上飯館聚餐,各人給母親磕頭,買些衣服和首飾。到了七十大壽,原本還是一家人或一些親戚來聚一聚,不料被一些朋友知道,需要給老太太熱鬧熱鬧,于是就在一個大餐廳擺了六七桌,祝壽場面布置得很有氣氛。
母親那一天很快樂,但嫌太花哨,又嫌害臊我的那幫朋友,說以后不要過壽了,到了八十歲了再說。
過了七十歲大壽,朋友們都知道老太太的生日時間了,一到陰歷七月,就嚷著今年在哪兒過壽?
母親說:“要過也行,但不能人多。”
我一直控制著人數,就那么四桌五桌。人數不多,卻講究祝壽的地方,前幾日就滿城跑著看什么飯店名字好,先是在“高老莊舍”,再是在“文豪食府”,又在“福臨酒家”。到了前年,得知城南有個“常寧宮”,去舉辦了一次,去年又到城東一家“萬年飯店”舉辦一次。
到了今年,母親生了一場大病,手術后一個多月又是七月了,尋來尋去,尋不著一個吉祥名的飯店,急得讓朋友們分頭打聽。后來好了,有一個“悅洋飯店”里的大餐廳叫“萬壽”,母親七十歲的生日就在那兒過的。
給母親過壽,親戚朋友們都會送禮品的,我是每次要寫個大紅“壽”字,或是用大條幅寫上一段祝母親健康快樂的話。今年母親堅強地渡過了難關,我該給她寫什么呢?當一幫朋友來我家商量過壽的事,商量完了在客廳玩牌,我突然有了靈感,鉆進了書房就畫起了一張畫。
這幅給母親的畫畫得極其快,畫好了連我也吃驚,認為是數年里最好的一幅。我想,這一定是天意,是母親的功德,是神靈附了我體的。
二〇〇三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