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辛星與沈流川差不多同時醒來。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卻在清晨的時候才吵醒了兩個人的夢。沈流川拉開窗簾,晨曦的光透過窗玻璃照進來,剛好落在純白色的床上。連同床上的那個人,仿佛都被鑲上了一圈光暈。辛星被日光刺得睜不開眼,本能地將頭埋進被子。
沈流川走過去,半臥在她身邊,揭開被子尋出一張迷蒙的臉。頓時心中一癢,仿佛開出了整個盛夏。
“該起來啦,你媽還在等你送早飯呢……”
一提到陳娟,辛星便一聲哀嘆:“頭疼……”
“頭疼也得去啊……”
說著,一個吻便落在了辛星的額頭,然后又被肆意揉亂了頭發。摸頭這件事,似乎成了沈流川情有獨鐘的一個愛好,無論是出于何種目的,他都樂在其中,而辛星亦然。
刷牙的時候,陳娟打來了電話:小星啊,起床了嗎?你早飯別買了,我這邊已經做了。你跟流川一起過來吃早飯吧……
“哦,好……”
掛了電話,沈流川有感而發:“真幸福,一起床就有人做好了早飯……”
人或許就是這樣,無論是酸的還是甜的,但凡是得不到的,必然就會覺得是最好的。
“幸福嗎?我倒是覺得買來吃的早飯更香更好吃……”
“是嗎?”沈流川看著鏡子里的彼此,假意沮喪道:“本來還打算以后每天早起給你做早飯來著,看來是不用了……”
幸福感油然而生,可辛星一想到前天的那盤炒雞蛋,便又不敢恭維于沈流川的廚藝,于是投機取巧道:“那你可以每天早起去給我們買早餐啊,你方便,我也樂意……”
辛星喜笑顏開,像是得了天大的便宜。沈流川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變著法子大贊辛星說得有理……
到了琴行,陳娟已經準備好了一桌的早餐。辛星的冰箱里原本沒什么東西,陳娟一來,立馬被塞得滿滿當當。
沈流川吃了幾口,溢美之詞便脫口而出:“阿姨,您這廚藝真是絕了,難怪小星會嫌棄我做的早餐……”
得了未來女婿的贊揚,陳娟心情大好,可骨子里的某種東西又逼著她謙虛:“哪有你說的這么夸張,不過就幾個家常菜而已……”
吃過早飯,沈流川便走了,琴行里便只剩辛星和陳娟。陳娟念念叨叨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什么,辛星都是隨便應著,沒聽進什么,直到后來的一句:你們結婚,彩禮什么的,他們打算給多少啊?
辛星最痛恨的就是陳娟在她面前提起“錢”這個字眼,自從父親去世,這個字就變成了一根懸在二人中間雙向的利刺,一來一回總刺痛著彼此。辛星從包里取出了那張銀行卡,昨晚她想了一夜,覺得這該是最好的辦法。
“我見過他爸媽了,這是他爸媽給的二十三萬五千八百……”
“什么?這是,見面錢?還是彩禮?”
“你就當是彩禮吧……”
在辛星成長的小縣城,二十三萬五千八百已經是一個不小的金額,普通家庭,一般都只給十八萬八千八百八十。
“那,這……”陳娟拿著手中沉甸甸的銀行卡,也不知是激動還是什么,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過了半晌才說了句:“那我去取十萬,剩下的你自己留著……”
還不錯,至少,還給她留了十三萬五千八……
“不用了,你都拿走吧。”
辛星曾經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一切,為什么會變成這樣?陳娟是她的母親,怎么說也曾血脈相連十個月,怎么就落到了今日這樣不堪的地步?這究竟是辛星的問題,還是陳娟的問題?可無論如何,這中間總有一個地方是出了錯的,只是她們都不愿去剖出這個點在于哪里,因為一旦找到,必然鮮血淋淋。
辛星永遠忘不了,回到家那一刻,手指觸摸到父親臉頰時的那一種傳進骨子里的冰涼,還有他微微闔上、卻未闔得徹底的一雙眼睛。病痛將他折磨得脫了相,化療,又奪去了他的頭發。姑父說,那天他尋遍了整個市場,才買到了一頂假發……
辛星覺得,父親之所以沒有闔上眼睛,是因為一直在等她。她是他的驕傲,也是他的放不下。可他沒能等到,甚至是一個電話,所以他死不瞑目……
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念著對父親的那份思念與悔過,一開始辛星覺得父親怎么說也該常來她夢里看看,或是她從夢中找尋到父親的影子,可是時至今日已過九年,父親沒有入她的夢,一次都沒有。后來偶然在一篇網文中看到,如果一個你日思夜想的人遲遲不肯入你的夢,說明他一直都沒有忘記你……
遺忘,或是記得,不過就是時間的問題。人們總是站在生的層面去看待死亡,可是死了的人,是不是就可以站在死中,來看我們活著的人?我們遙遙相望,活著的人未必想生,死了的人,又未必想死。翻來覆去,不過就成全了“生”與“活”兩個字。
辛星從骨子里就是一個感性的人,她也曾想過浪漫至死不渝這樣的情事,而今,都淡漠了。此時此刻,她只想與沈流川好好地、風平浪靜地過完余生。沈流川是個值得托付終生的男人,他有擔當、有才識,最關鍵的,是他們彼此相愛。
年幼時辛星曾試圖窺探愛情,可從書本上看來的,與自己父母身上所體現出來的,終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她渴望書中愛情的美好,又恐懼現實中婚姻的猙獰。后來長大了些才得知,父母的婚姻,是舊社會的包辦婚姻,于是她才知道,父母之間,即便是不吵架的時候,也是沒有愛情的。
“小星,我拿那么多錢,也沒用。之前你給我的五萬,我把社保交齊了,下個月開始就可以領退休金了……”
辛星沒有說話,與陳娟的交流方式,她仿佛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淡漠,以至于要再改變些什么,她都覺得沒有必要了。
見辛星不說話,陳娟問了一句:“小星,你是不是在怪我?”
辛星倒是詫異,這么多年了,陳娟還是第一次問出這樣的問題。辛星知道這個問題定是憋在陳娟心里很多年了,如今,她倒是有勇氣問了。可陳娟提起了勇氣,辛星卻沒了那個心,她依舊淡漠:沒有……
千言萬語,再多的責怪,皆敵不過歲月的摧殘。有些事,并不是原諒了,也不是不原諒,只不過,就是無所謂了。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單靠彌補,是補不回來的。既然當年陳娟沒有成為辛星的太陽,那么事到如今,辛星也不再需要那顆太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