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革命節日(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
- (法)莫娜·奧祖夫
- 2579字
- 2020-11-06 18:54:04
聯歡節
我們仿佛還有很長的路才能抵達聯盟節。實際上,這些半是騷動、半是慶典的聚會當時并沒有享受這個名稱。此外,這個節日常常是針對它們的。正是為抑制它們的暴烈程度,才有了最初的一批聯歡節(Fêtes fédératives)。但是,我們不應忘記它們:它們是腐殖質,是恐懼與歡樂的混合,是聯盟節的生根之處,所有與“聯盟節(Fédération)”這個詞相關的自發活動都源出于此。
實際上,這個詞并不是一下子確立的。為了命名與1790年冬及后來得名的聯歡節 [18] 相伴隨的、將各個市鎮、各地國民衛隊聯系起來的那些防御性行動,當時的記述者在用什么名稱的問題上搖擺不定。“聯合”、“協調”、“社會契約”、“市鎮同盟”、“友愛和愛國的儀式”,“聯盟”(fédération):最后這個詞逐漸從眾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
這是這個詞重新煥發青春的體現嗎?這個被遺忘的14世紀詞語確實是新近獲得好運的。里什萊(1626─1698)編的詞典(1680年)就沒有提到它,菲勒蒂埃(1619─1688)編的《大詞典》(1690年)和法蘭西學院詞典(1694年)也都沒有提及。《特雷武詞典》(1771年)中也沒有這個名詞,但提到形容詞fédératif:“孟德斯鳩先生在說到組成了荷蘭共和國,并以條約方式聯合在一起的各省時使用了這個詞。”這個詞最初出現時是一個政治術語。在杜邦看來,稅收是一個“聯盟紐帶”, [19] 馬布利則把它與共和國這個詞連在一起。 [20] 在大革命前,美國的榜樣——以及瑞士的榜樣——普及了fédération和confédération這兩個名詞 [21] ,并且使動詞se fédérer開始生效,還帶有對那些se confédèrent(結盟)者的贊揚之意。但是,政治術語與日常口語相去甚遠。而正是大恐慌使得Fédération這個詞從術語變為口語。當時需要找到一個詞來命名為了反對國家的敵人而涌現的各種聯合,無論是進攻性的還是防御性的聯合。聯合(union)和同盟(coalition)都不錯,但還是不足以表示一個制度的莊嚴性。最終fédération和confédération脫穎而出。開始,這兩個詞是被混用的,后來,隨著形容詞fédératif的流行(confédératif用的少些),fédération最終獨占鰲頭。
聯歡節是以國民衛隊為主展開的活動。為了對付據說藏身在附近樹林里的匪盜,為了對付遙遠的革命敵人,一個村鎮的國民衛隊與附近的國民衛隊或駐軍締結防衛協定。舉辦聯歡節是為了慶祝這種結盟。因此,聯歡節充滿軍事色彩,旌旗飄展,誓言慷慨,佩劍在手,而這種宗教儀式的核心是敬旗。
在官方報告下方的簽名也反映了這種(軍事)性質。簽名者主要是正規軍或國民衛隊的軍官。其他簽名者包括教區教士、市長(鎮長)和其他市鎮官員、當地名流,他們往往也是國民衛隊的軍官。這種人員構成是一成不變的嗎?官方報告顯示,也有例外。有時,老朽的同業公會也會冒出來,規定按行業進行選舉:外科醫生、裁縫、假發匠、磚匠等等各出一名代表。但有的時候,也會有新的團體在努力冒頭。例如,婦女和兒童作為具有象征意義的分組,也會加入行進的隊伍,她們完全沒有等級之分:似乎只有婦女兒童在游行時候可以“混雜成一片”,而男人們總要被仔細地分門別類。有時,也采用嚴格按照字母順序的方法。在蓬蒂維,人們索性按照字母表來安排城市的游行順序。 [22] 不過,即便在這種情況下,民主也是表象大于實際,其實是以另一種秩序為基礎:所有的代表都是名流顯貴或者“國民衛隊中的優秀人士”, [23] 他們被挑選出來參加這種游行。對于他們來說,這種游行標志著對民主的偏好,這里不僅有社會選擇,還有審美選擇。
很難說這些軍事節日有什么新奇之處。那么在聯歡節上人們通常看到了什么呢?往往是在鎮子外,國民衛隊和正規軍露天列隊行進,然后站立聆聽演講——甚至教士布道也成了“長篇演講”——敬旗,宣誓。隊伍然后返回到市政廳,魚貫而行,簽署剛剛訂立的聯盟協定。然后通常舉行宴會,點燃熊熊篝火,有時為了顯得有排場,在晚上以舞會和煙火作為結束。在這種最簡單的模式里,最關鍵的是重申聯合的愿望,正如我們看到的,這種愿望乃是出自恐懼和狂熱這雙重因素。恐懼無所不在,揮之不去;有時,人們明確地說出來,如在波爾多,官方報告中追溯了當地恐怖感受的來龍去脈,還有許多市鎮也是如此;再如在南錫,人們覺得周圍“大片的樹林遭到成群結隊的歹徒的踐踏”,因此趁聯歡的機會,要求發放武器。狂熱也無所不在,但要有規矩;只能在某些時刻呼喊和鼓噪。最后,舉辦這些聯歡節的宗旨是抑制暴力。在聯歡中,暴力本身以及相關的挑釁和戲仿都完全不見了;除了個別地方因教區教士或市長的抵抗而引發威脅恫嚇的小情況外,暴力基本缺席。
那么,是不是自發因素也都消失了?在各地不同時間舉辦的聯歡節中,還可以發現自發的痕跡。這些聯歡顯示了地方的主動性和追求團結的“潮流”。我們應當像追蹤恐慌的潮流一樣來追尋聯合的潮流。有時,甚至在歡聲笑語間突然冒出了盟誓,正如在一些極少的情況下,民眾的節日有一種升華的渴望。1790年6月25日圣約翰節,當布爾日的市政官員在廣場上點燃篝火后,圍繞篝火跳舞的市民決定用公民宣誓來提高這次集會的莊嚴性。 [24] 于是,就有了一個即興而來的聯盟。有時,聯歡也使人們得以發明那些“邊界儀式”(rite frontalier),讓深仇宿怨的村民投入彼此的懷抱。 [25] 這種儀式通常很簡陋,但行動和姿態具有很強的象征意味:為了給眼前的成就增添象征意味,在宣誓時梅爾亞克國民衛隊司令握住卡斯特爾珀斯國民衛隊司令的手。 [26] 在這些表示團結的生動場面里,青年人扮演了核心角色:青年人受邀提名自己的指揮官和骨干,由他們落實聯盟和表達新的和諧一致。這里延續了一種觀念:因為每一代的青年人都承擔著村際較量的責任,因此也需要青年人來彌合它。這些場景顯示了古老儀式和政治創新的交融,極其感人,但如若大量的文獻記載確鑿可信的話,那么它們太少見了。由于官方通常關注的是在市政日志中留下節日記錄,因此給人的主要印象是關于活動的組織工作。我們對此無須抱怨,而應充分利用這些檔案。
實際上,這些檔案還有另一個令人驚訝之處:盡管還沒有關于革命節慶的任何正式法律,但所有的官方記錄都顯示了同樣的狂熱激情,以及無可爭議的相似性。在一份份的文件中,可以看到同樣的語調、詞匯和場景安排;閱讀這些文件會讓人感到,這些地方名流顯貴所設想、所實現的聯歡活動有一個統一的模式。這種模式能傳到巴黎,也就不足為奇了。這項活動始于外省基層,但并未停留在那些地方。巴黎很快就接了過來,試圖規訓這些聯歡活動,因為雖然它們已經大大減弱了戲仿因素和暴力因素,但當局仍然不能控制其中的自發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