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離別之意
- 凌仙縹緲
- 白鶻
- 5136字
- 2020-10-12 23:28:01
卻說二人逃脫深淵洞穴,在那四通八達的地洞中穿梭許久,從一處死火山口飛出。
便見那處烏云密布,電閃雷鳴。卻湍騰巨浪的海岸邊上,屹立著十二尊石像,都面目扭曲,甚是陰森怪異。
楊雁翎見得,不覺心間一動,便向那島上去。二人降下地來,才發覺這石像異乎尋常的巨大,皆有十數丈高,一尊不下十萬斤重,倒不知是誰有如此神力,將這石像雕好了搬到此地。
轉的一圈,又似有些異樣,原來那石像是十二種動物化身,分別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戍、亥十二獸神。勾玉才似想起甚么,打手勢道:“我被那母蜘蛛誘騙時,曾聞她喚這島嶼叫作‘生肖島’,莫不就是這十二尊神像?”楊雁翎聞言點頭,道:“正是如此。只是不知這島上確有這十二神祗,還是人頂禮膜拜取的名。”
正在說話間,忽聞得有哭聲。二人對視一眼,連忙去尋,便在那巳蛇石像之后,見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正嗚嗚地啜泣。二人都是驚疑不定。楊雁翎道:“小姑娘,你從那來?怎么在此哭泣?”那女孩望他眼睛,緩緩道:
“火云殿中神光摘,錯開地獄枉生災。伏羲印去天道渺,涌出百萬惡鬼來。八首千足食人魄,鬼車騰空滅蒼生。更有魔島下精魅,人間地獄逞兇能!”
楊雁翎聞言一驚,“鏘”地拔劍,大喝道:“你到底是甚么人!”那女孩兒見得,將身一縱在石像頂上,化作一頭白色的神鹿,開口道:“我是北極九天玄女座下白鹿。我來此是要告訴你等世人,妖星已生,天下不久盡遭屠戮,生靈涂炭,血流成河。你等須尋到十二位擁有獸玉之人,喚醒十二獸神,或可免脫災禍。”道罷化作流光,徑望北天而去。
楊雁翎聞言,不知真假,將信將疑。二人在那島上逗留一會,但再無異狀,才御劍回山。
卻說那二人離了生肖島,回到蓬萊后山。那白毛的怪牛早已先回來。
過有半月。天氣漸漸轉涼,夜中飄了鵝毛大雪。勾玉取一支七星玉笛坐在洞門輕輕吹響。那裊裊笛音,如三月春花般溫暖,又似秋葉兒飄搖的憂愁。楊雁翎聞音沉思,許久才道:“我一直記得,你是多年之前,雪城懸崖邊上,每夜吹奏笛音的女孩兒。”勾玉聞言笑靨如花,打著手勢,道:“我也記得你。你是曾來崖邊聽我吹笛兒的男孩。”二人相視暖暖地笑。
但見那一輪玉盤高掛,又聞勾玉笛起,心上一動,和歌曰:“江堤畔蘆花搖曳,飄下一池初冬雪。月光依依懸天外,流云悠悠,惹得那天涯寂寂寥;雪峰巍峨,是玉女相思盼千年……”
勾玉聞詞似觸動心中某處,身上一震,將笛兒輕輕放下,卻將他緊緊抱著。
楊雁翎心上溫暖,又想起這一年間自己陷于失意無法自拔,多蒙她疼愛照顧,不由心疼憐惜,輕輕地道:“玉兒,你的恩義,我無以為報,愿用余生疼你護你。你可愿做我的妻兒?”勾玉聞言依偎他懷中面紅點頭。
過得幾日,楊雁翎砍了十數擔柴火下山換了些茶酒白米,紅布紅燭來。將那洞中裝飾一新,又刷鍋煮飯做湯,點酒供奉天地。他將那紅布細細地裁了給勾玉作蓋頭,又將那碎布簇成花團掛在胸前。點了紅燭,二人便拜天地結了夫妻。
楊雁翎將勾玉輕輕抱起,放在盤羊毛鋪就的新床上,掀開紅蓋頭,但見那一個俏佳人兒柳眉纖纖,明眸如水;小臉兒粉霞升,唇上一點朱砂紅,甚是惹人憐愛,忍不住緊緊摟著,輕輕親吻她面頰和嘴唇。
又將飯湯端來,一口一口喂給她。將酒斟入瓷杯,二人交杯飲了二杯喜酒,才依依偎偎,相擁而臥。
二人新婚之夜,洞房花燭,雖無甚么大富大貴,張燈結彩,卻也是恩恩愛愛,暖入心扉。
卻一日,艷陽高擎。楊雁翎和勾玉二人一早向那藥園中去,遠遠望見那園中幾個身影。二人怕他幾人毀壞仙草,心上著急,慌忙飛身而下,大喝道:“爾等是何人?敢盜我仙草!”那三人一驚,才轉身慌忙行禮,道:“我等是凌仙宮弟子,今日進山采藥,見這園中有眾多靈藥,故而停步留待藥園主人,欲求一二株,并未強行采挖,怎說是偷藥賊?”二人聞言才轉臉色。又聞那弟子道:“想必二位是這藥園園主,我等奉師父命來,在山里尋找許久未曾見得一株靈藥。因急救性命,可否請尊駕賜予一株百年人參,一株百年靈芝?我等在此謝過。”楊雁翎聞言望望勾玉面上,見她點點頭,才道:“藥園主人愿意賜藥,你幾人便去采人參和靈芝各一株,切不可起貪心多拿。”那幾人道聲謝去了。
那弟子便采了株靈芝草,又仔仔細細地挖一株人參。卻見那參生長日久早有靈識,正被挖起,卻自那弟子手中滑脫,“唆”地一下鉆入土中不見了蹤影。三人掘地三尺,只尋找不見,都變了面色,慌來報二人。那參兒每一株都是勾玉辛辛苦苦在林間尋覓采挖而來,聞得失了一株,心上不禁疼惜。那幾個弟子見得,只怕見怪,慌要告退,卻見勾玉到那參田之間,將手中紅繩縛著一株,用玉勺兒輕輕挖出了,用布小心包好遞給他幾人。那弟子甚是感激,躬身拜謝,才御劍歸去。
卻見那其中一個弟子望著楊雁翎面龐,向其他二人道:“師兄,我覺此人甚是面熟,像是那當日反出師門的搖光師祖的徒孫。”那幾人聞言都大驚,慌忙回山稟告不提。
卻說那三個弟子回山稟告,暮云軒面色焦急,早等在中堂。帶頭的弟子道:“師父,草藥采來了。”將那人參與靈芝草奉上。暮云軒接過聞了聞,不由露些喜色,道:“甚好!甚好!”抬眼道:“你三人此番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去罷。”那弟子互望一眼,道:“師父,弟子還有事稟。”暮云軒道:“說。”那弟子道:“這草藥其實非我等在山中采挖的,而是在那山中藥園討來的。那藥園主人是一男一女,女的弟子不曾認得,但那男的果是當日反出飛仙的搖光師祖徒孫。”暮云軒一驚,躊躇片刻,道:“你們在哪里遇見他的?”那弟子道:“從凌仙宮望西南坤位不到四百里,一處山麓藥園中。”暮云軒點點頭道:“這件事你們還未向天權祖師稟告罷?”弟子道:“未曾稟告。”暮云軒點點頭道:“你等先勿要聲張,此事我來處理便可。先去休息吧。”那弟子拜退。
暮云軒見三個徒弟退了,暗暗道:“這雁翎侄兒既然反出門派,如何還在蓬萊逗留?此番被我教弟子發現行蹤,只怕又起波瀾了。”搖頭嘆息一聲。
暮云軒精心將那藥草熬好,倒了半碗端到房間之中。那床上正昏躺著一個男子,那一個女子服侍在側。見得暮云軒進來,起身焦急道:“云軒師哥,云崖師哥的傷又惡化,如何是好?”暮云軒道:“云月師妹莫著急,我這兒熬了藥來,快快與他服下。”
楚云月慌接過了,道:“多謝師哥。”坐在床邊,將羅云崖后頸托起,把藥湯兒用匙輕輕舀起,吹涼了送入羅云崖口中。羅云崖迷迷糊糊,但被湯藥灌入,不禁咳嗽兩聲,將湯藥吐出。慌得楚云月放下碗,輕輕拍他后背,又將手中繡帕擦拭他面容。
半晌,楚云月才將那半碗湯藥與他喂盡了,重將他輕輕放下。
暮云軒道:“羅師弟有你如此細心體貼照料,必會很快好起來的。”楚云月面上不覺一紅,道:“但愿如此。”又道:“那地洞之中惡鬼如何這般恐怖,云崖師兄已是鑄丹九重絕巔,只差一步便邁入化神境,竟差些命喪其中。”
暮云軒嘆口氣道:“如你所說。只怕我飛仙閣要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了。”
那一日清晨楊雁翎與勾玉正望藥園中去,但見那園外站立一人。楊雁翎見得慌翻身落地,拜道:“暮師伯。”暮云軒面冷,道:“你既反出我教,便不用再行門中之禮了。”
楊雁翎一愣,末了點點頭,道:“不知暮前輩來此有何貴干?”暮云軒道:“這蓬萊多土人居住,你若是個與我飛仙無瓜無葛的人,我原也管你不著。但你既是叛教的弟子,我定不容許你逗留此間。我奉勸你早早離開此地,否則須捉拿回飛仙懲治。”
楊雁翎聞言,暗暗垂淚,心道:“我原是個天地不容的人,處處受驅遣。只是師公恩情未報答,此般離去,或永世再不能相見了。”點點頭,向暮云軒道:“暮師伯,我明白了,待我收拾收拾,即日便離開蓬萊。”暮云軒點頭“嗯”一聲,御起長虹劍頭也不回地去了。
楊雁翎回到家中,一整日心事重重,無精打采。勾玉見他如此,輕輕摟著他,關切問道:“翎,你遇到什么難事么?能不能與我說說?”他聞言心上溫暖,微笑著將她的小手握在手心里,放在胸前輕輕地吻了一下,許久,嘆了口氣道:“玉兒,你知我原是飛仙門人,當日反出門中,已是叛教之徒。我原要隱姓埋名與你平平淡淡過一輩子,不巧今日那飛仙長老發覺我在此,催趕我離開蓬萊,否則當治重罪。我并不怕服刑,但如今有了你,我心上便有了牽掛。是以我答允他即日便離開蓬萊,去華夏中原大地。”頓了頓,道:“你可愿與我一同去么?”
勾玉聞言依偎在他懷中,打手勢道:“翎,你不必問我,我如今是你的人兒,你去那方,我自去那方,永遠寸步不離你左右。”楊雁翎聞言甚是感動,深深地將她摟在懷中,親吻她耳朵發髻,輕輕道:“謝謝你。”
許久又道:“只是此間我還有一件心事未了。那飛仙閣上,有一位除你之外,這世上我最親近的人,是搖光真人,也是我的師公。我受他恩情甚重。我此般離開,怕是永世不再回來。故而欲去辭他一面。”頓了頓,又道:“你也與我一同去好么?也該是讓他知道我有你這么好的妻兒。”
勾玉聞言,心上又是歡喜,又是擔憂。緊緊地縮在他胸口。
次日一早,二人收拾了行李包袱。勾玉去那藥園中取了一株人參與一株靈芝,其余的盡皆放生。楊雁翎見得不由心疼,道:“玉兒,這是你千辛萬苦采回的,這般全放了不可惜么?”勾玉一笑道:“他們原也是那山中土生土長的,本應回那深山老林中去。況且我們已取所需,留那許多就太過貪心啦。”楊雁翎聞言一喜,點了點頭,轉為勾玉折服。
二人御劍,領那白牛望那凌仙宮中飛去。
飛了有個把時辰,早從縹緲峰后山飛到前山。楊雁翎怕那些飛仙弟子將自己認出,不免又鬧出許多麻煩,便將牛栓在山下一棵苦楝樹上,帶了勾玉尋那偏僻山路去。曲曲折折的,不多時,便到了“梅香閣”門口。
他自從離開至今,已有四年未曾回過這里,此刻故地重游,真當是感慨萬千。眼見那蒼松崖柏,碧水清荷,綠瓦紅墻,翠微院門與多年前一般無異,直嘆物是人非。伸了手要扣門時,竟有些許害怕,果是“近鄉情更怯”。
只是他終究按捺下心中激動與不安,在門上磕了三下。須臾,聞得一老者應道:“來了。”聲音如此熟悉親切。楊雁翎一愣,眼中差些掉下淚,又聽得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他忽而想要就此躲避去,心上卻又萬般期盼,矛盾至極。便那門“吱呀”一聲開開了,二人四目相對,都是一呆,旋而各自叫一聲“雁翎!”“師公!”
兩人闊別重逢,止不住落淚滾滾,抱頭痛哭。
哭有好一會,搖光子才哽咽道:“此處說話不便,快些進來。”楊雁翎“嗯”了一聲,牽了勾玉的手隨他入內。三人進了中堂,搖光子慌將屋門關上,又將門簾拉好,才引二人坐下。望了望勾玉,向楊雁翎道:“雁翎,這位姑娘是?”
楊雁翎聞師公問起,道:“師公你可還記得,那一日我與飛仙眾長輩師伯拼斗,我意欲尋死,卻被一個姑娘救護離開。這便是那救我的姑娘了。她名字喚作‘勾玉’,這一年多來對我關懷備至,我二人心意相許,相親相愛,已結作夫妻。只是徒孫終身大事,卻未曾稟明師公,徒孫有罪!”說罷攜勾玉手兒起身跪下,搖光子趕忙扶起,道:
“雁翎不必如此。你既有家室妻兒,師公作了高堂,高興還來不及,何罪之有?”頓了頓,又擔憂道:“當日雖不全然是你的不是,但這凌仙宮中法度森嚴,你沖撞長輩師長,又潛逃失蹤,必落個叛教出逃的罪名。你還是不應在此逗留太久,否則教人見到便不好了。”
楊雁翎聞言又是難過又是感激,心道:“師公是這飛仙閣中首座之一,秉持法度之人,卻為我如此法外開脫,已是疼我愛我之至。萬不可再連累與他。”便道:“師公放心,我今日便離開蓬萊,西去華夏神州,再不回飛仙閣了。來此只為見師公一面,便就告辭。”
搖光聞言心上痛楚,卻也不得不點頭,哽咽問道:“雁翎孫兒,你這數年都去了哪兒?師公好生擔憂。”又想起當日眾人于鬼洞前攻殺他一人,自家因身份立場,無法出手救護,不由得又疼又愧,湛然淚下。
楊雁翎心上愧疚難當,道“徒孫不肖,讓您掛念了。”
便從頭道:“四年前我奉命入禁地,在深淵之下遇上一頭蛟龍覓食,我被它誤傷,陰差陽錯落入它背中,被帶入蠻荒異界。卻不意觸怒那蛟,便將我撞傷欲吞吃我。是那異界中麒麟救我一命,將玄蛟打殺吞吃。在那間兒頗歷險情,后在那古人甬道中與麒麟女同斗鬼母惡蛟。是我將麒麟千年精元摜入紅蓮業火中破了業火陣法,也因此被焚毀身軀,只剩一魂三魄,恰巧被麒麟精元與鬼火火芯扣下,后在那熱泉中遇到金烏尸身,便附身而上,修煉三載有余,將這金烏鳥神體化作己身,逃脫異界。”一五一十說了,搖光子聞言不勝唏噓,又問道:“這一年中你身在何方?”
楊雁翎道:“那日我與飛仙眾師兄弟、長輩逞兇斗法,但求一死,是玉兒救我。我這一年中,卻也未去那里,仍舊在縹緲后山隱姓埋名,平淡度日罷了。”搖光子聞言更是唏噓。原來自家朝思暮盼的徒孫兒便一直在近處,從未走遠,自己卻是不知,不覺又嘆又痛。
二人又傾談許久,眼看要到午時,楊雁翎才起身辭別道:“此次離去,千萬難再見師公一面了,盼師公身子安健,四體康直。雁翎告辭。”說罷拉著勾玉跪下拜了拜,揮淚而別。
搖光目送他二人出門,不覺也是老淚縱橫。楊雁翎也是心如刀絞,一步一回頭,望著那矮小的廳堂與老人,怔怔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