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再去青樓時,能不能別讓那些樣貌清秀的書童陪著了”
想著剛才一路行來時那些管家仆人雖然恭敬,但總止不住的怪異笑容,徐自安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你是在質問本城主嗎?”
或許是因為不滿于徐自安此時很是不敬的態度,泊城之主此時一手撐頜,身體微微后傾,滿是肥肉的臉緊緊繃起,不怒而威。
對于偏鄉僻壤的愚夫村婦而言,城主大人一職無疑是職權至高者,惹怒這樣的大人物是非常危險的,可徐自安此時神色平常,甚至還帶著一絲不為人知的鄙夷與無奈,一點也沒有惹怒大人物的拘謹和畏怕,就像看見了一個二手古董店的黑心掌柜,正拿著自家破碗裝模作樣的忽悠著外鄉弟子,這可是皇后娘娘當年用過的稀貴玩意。
略感無奈的搖了搖頭,徐自安指著掛在書房中央一副裝裱精致的畫像,白了眼對方那張便是緊繃扔滿是虛肉的胖臉,譏諷道。
“朱小雨,咱都是熟人,別裝了好不好?講實話,你就是真把臉上那些肥肉切下來幾斤給我下酒,我也不相信你沒胖之前這么倜儻”
似乎像朱小雨這么一個仿佛清風明月般溫柔的名字,不該出現在這樣一位以圓滑世故著稱的胖子身上,可這世上總有些事就是沒什么道理,就像泊城中人都以為朱大城主圓滑世故,但其實徐自安很清楚,他那里是圓滑?這分明就是無恥嘛。
沈離的無恥是那些俗好惡趣,朱小雨的無恥就僅僅只是不要臉,毫無下限的那種不要臉,但不管怎么說,無恥本身是同樣的。
書房中畫像繪描的是一位青衫男子,但是畫的很模糊,許多線條棱角都刻畫的十分潦草,或許是當時為這位男子立畫的畫師被窗畔青啼分了心,又或者是畫里的那位男子本就是個不拘灑脫之人,所以這幅畫像也只能見其人但無法見其貌。
不過即便這樣,依舊可以看出畫中的這個青衫男子絕對是那種不管在何時,都可以輕易寫盡整個風流的得意人。
能在書房如此隱秘地掛上這么一副畫像,而且是中間這么重要的位置,想來這畫像中人對于朱大城主而言一定意義深長,徐自安曾好奇向朱小雨問過幾次這畫像里的男子究竟是何人,但后來實在是受不了對方那個恬不知恥的勁只好作罷。
朱小雨曾用過無數先人圣人逝人等各種人的名義來發誓畫像上就是他本人。
可不管朱小雨搬出多少先人圣人的名義來發誓,徐自安都絕對不會相信畫像上那人就是朱小雨本人。
理由很簡單,像朱小雨這種不要臉到與沈離都又得一拼的家伙,怎么可能與風流這種清雅字眼沾邊?
…………
待等到名貴木案上的那杯蘭妃冷涼的最為適宜時,從始到終都從來沒有因為徐自安的譏諷而出現任何羞愧情緒的朱城主一飲而盡,喝完還不忘裝模作樣的品味下苦澀過后的那一抹清香。
一邊吊兒郎當的提著牙縫間的殘茶,一邊癱坐在圈椅上,朱小雨看著少年輕咳幾聲后說道。
“老規矩,先談公事”
“呃……”正準備給朱小雨重新續上一杯新茶的徐自安聞言語塞,猶豫片刻后窘迫道。
“咱能不能把這環節給跳過去?”
“你說呢?”朱小雨反問一聲后再次道。
“拿著本官的俸祿,你說跳過去就能跳過去?本官好歹也是堂堂一城之主,官威何在?”
“這……………”
一時不知該回應些什么的徐自安只好先將空杯續滿,可續滿后發現還是不知道怎么去談這所謂的公事。
公事,公事,朝廷之事是公事,有職在身也叫公事,可自己這情況算什么?
更何況,某人每日里除了吃飯睡覺逛妓寨賭坊之外,好像也沒什么事可干與能干,總不能給對方匯報說那人這幾日胃口賊棒,一頓能吃好幾碗蔥花面條?
糾郁的揉了揉眉間,徐自安突然想起今早進行前翻箱倒柜的一幕,眉頭一亮,趕緊試探著說道。
“他最近好像變得,很有錢”
“很有錢?還能比本官有錢?”朱小雨一邊說著一邊不知從那摸出來倆個用金子打造的圓球,在手中來回滾動盤玩道。
“那倒不至于”徐自安趕緊后退一步怕被那倆個金燦燦的大圓球給晃了眼,片刻后再次道。
“最近我都沒給過他銀錢,可是他還能照舊徹夜不歸得到逛妓寨進賭坊,你說奇怪不奇怪?”
因囊中羞澀更因沈離的好吃懶做所致,山間少年雖遠遠見過那些脂粉涂了一臉的老鴇徐娘,但還真沒進去瀟灑揮霍過一番,那么,他所說的這位乍富的家伙自然就只能是沈離。
一年前,因為實在受不了朱小雨死皮賴臉的纏磨,徐自安只好在無奈下先答應了對方那個暗衛的要求。
作為一名暗衛,他的任務其實很簡單,就是每月例行向朱小雨匯報一下沈離的近況,和任何有可能值得匯報的異常。
可什么才算值得匯報的異常?這個很是模糊的說法著實讓質樸少年糾結苦惱了好長一段時間。
像沈離這種憊懶的能躺著絕對不會坐著的家伙,能有什么事可做?又怎么可能會費力去做?
可不管怎么說既然答應了對方,自己總要盡著一位所謂的暗衛應該盡到的責任,比如說每月例行一次的去城主府報下道,然后說道些關于沈離在他看來毫無樂趣,可在朱小雨聽來卻很有趣味的瑣事和廢話,最后按例領取那三十兩白銀的暗衛俸祿。
這件事似乎看起來十分荒唐神奇,一位是泊城中最高的掌權者,一位尋常窮酸少年,倆位無疑是云間泥潭的人不僅發生了聯系,而且還相識相熟甚至相互打趣。
但如果他們之間夾雜了哪位名叫沈離的男人,便會變得很正常。
因為沒人能比徐自安更了解沈離的喜好與習性,也沒人能比少年更清楚沈離的行蹤,如果想要打探到關于沈離的事,從徐自安這里下手無疑是最合適的。
朱小雨很清楚這個道理,于是一年前在某個月高風清的夜晚,他硬是靠著撒潑賴皮費好說歹說的纏磨了整整一夜,才終于是將徐自安發展成了他手下的一名暗衛。
而且還是那種光明正大的暗衛。
因為當時沈離就在場…………
甚至說如果不是沈離在他身旁一再慫恿他那可是整整三十銀子的收入,不要可惜,他絕對不會做這種莫名其妙的差事,雖然這差事讓他多了一塊通體暗黑,印花勾芡看起來異常精美的腰牌,他也曾鉆研腰牌上印花刻痕到底繪的是什么圖案,但無奈因為線條太過繁瑣碎亂只好作罷。
暗衛一職少年做的很是沒滋沒味,但作為被監視對象的沈離卻感覺很有興趣,因為在他看來,這樣除了會有人每月像個白癡一樣送銀子之外,還可以成為他向徐自安嘚瑟自己當年牛逼最好的證明。
老子若不牛逼,為何能讓堂堂一城之主都得如此費心打聽老子的事?
只是每次徐自安向他抱怨那三十兩白銀的俸祿確實寒酸時他才會覺得有些尷尬,但這是院里的規矩,我就是和那些老家伙關系再好,也不能破了規矩不是。
…………
沈離當年真的很牛逼,不然也不會讓朱小雨自千里之外而來。
但往往越彪悍的人落魄后越容易讓人感到凄涼心酸,還好朱小雨的同情心向來和他的正義感一樣少的可憐,也不會悵然感慨于當年如此傳奇之人如今多些喝花酒的閑錢就值得奇怪驚意。
更何況,沈離如今哪里像是落魄之人?相對于之前,這廝如今可是長胖了不少肉。
當然,這都是少年的功勞。
“說吧,既然不是關于沈離,那這次來到底何時為了何事?我可不相信你只是為了專程過來看看我”
“還真的就是順路過來看看你”停頓了下,徐自安從懷里抽出那塊暗黑腰牌放在朱小雨面前,再次道。
“順便也向你告個別,你知道我前幾日剛拿到了入京赴試的文貼,這幾日便會啟程,所以想著臨走前向你說一聲”
朱小雨沒有收,而是伸手將腰牌又推到徐自安面前,說道,“這個腰牌你先收著,日后去了京都或許能用的上”
朱小雨這話中有許多未盡的意思,但徐自安此時心神全放在其他事情上,沒有深想太多,將腰牌收好后,少年輕聲說道。
“沈離……這次可能也跟我一塊走”
朱小雨聞言先是輕疑一聲,被虛肉擠簇的雙眼突然睜得滾圓,似乎對這個消息震驚,可隨即又想起什么般蹙眉低頭思考,良久后才沉聲問道。
“這是沈離告訴你的?”
看著對方嚴肅的表情,徐自安意識到可能有些事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復雜,認真點了點頭。
“他還說了些什么其他話語嗎?”
“這到沒”
朱小雨抬頭再次問道“那這幾日他有見過什么看起來可疑,又或者面生之人嗎?”
“你也知道,我這幾天確實挺忙的……”
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后,朱小雨對著少年大聲斥道。
“那你這趟前來就是為了告訴本官,連沈離多了幾兩逛妓寨喝花酒的閑錢你都能發現,卻連他最近幾日見了什么人說了那些話這樣重要的事情卻絲毫不知?”
徐自安羞澀低頭,表示雖然不想承認,但事實確實如此。
一時沒了脾氣的朱小雨只好看著少年再次沉默起來。
有些事他一直沒有說,并不是在他心中眼前這個稚嫩少年不值得他去說,事實上,眼前少年可以說是沈離一手扶持大的,從某些意義上來講,他就是沈離在這個世間唯一的繼承人。
只是少年似乎并不知道他將繼承的是多么大一份禮物,又或者,是一份多么大一份累贅。
沈離從未挑明,他自然便也不會多嘴。
擺手示意少年自己先退下,朱小雨再次沉思起來,沈離要入京對于他而言這是好事,意味著他也可以隨沈離一同入京,離開京都整整四年,偶爾也會想念。
他當初來此地的任務便是接沈離回京,因為有很多人需要他回去,當然更多人不想讓他離開這里,又或者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
沈離消失了十多年,這個世界也找了他十多年。
這十多年里沈離一直沒被人尋到,并不是這里偏僻難尋,而是有人念及當初的情分,不想讓這個世界發現他,但情分這種東西,是非常危險且容易淡忘的。
沈離若甘心一直囚困在山間也就罷了,但如果他想主動走出這里,一切都將會變得不一樣。
尤其是在如今陛下日漸衰老,各個勢力摩擦爭斗愈加激烈的時候。
山雨欲來風滿樓?想著王朝內最近的一系列暗涌和這座山間小城上的一些異樣,這位不知讓多少人夢囈都不敢大聲叫出名字的胖子咧嘴一笑,顯的格外陰森,就像煉獄中某些變態的劊子手,用小刀將犯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削下來時的享受和猙獰。
既然山雨欲來,何不讓風雨來的更瘋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