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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飛雪杏花

  • 仙人游
  • Hongyou
  • 4127字
  • 2020-11-17 12:59:02

冬雪不為誰人的眼淚,休了飄灑。冰中之映月,也不過是鏡中火焰。

那堆結(jié)了冰棱的雜草,再也無法提供古海微薄的溫暖。

他于濕潤的窩里,瑟瑟發(fā)抖,瑟瑟發(fā)抖著。

村民們早就閉上了柴扉,連牲口都被趕到了火爐周圍。

古海還看著冰上之月,顫抖著用幻想取暖。

偶有人從古海這邊行走,卻也只是在瑟縮中,嘆口白煙走過。

他們的嘆息聲,似表明自己還是個善良之人,似悲嘆著這世界的無情。

他們做的只有嘆息,然后繼續(xù)瑟縮著身體,漠漠走過。

古海雙眼似已翻白,嘴唇紫中帶黑。

地獄中溫暖的火海,似于他輕合的眼中出現(xiàn)。

他用早已腫爛的手,掐了下已紅紫的皮肉。

他又清醒了過來。

“不可以這樣睡去,我還要攀上那山巔,我還要飛入那云霄,我還要得意地站在他們的面前!”

他咬牙,于風(fēng)雪入骨中,掛著那幾塊破布,站了起來。

古海草鞋踏在堅硬的冰雪上,一圈又一圈地跑起來。

漸漸一股溫暖,在身體內(nèi)游走起來。

“救命!救命啊!”

萬籟寂靜的蒼白村莊,求救聲,若雛鳥受驚嚇之音,隨急墜的冬雪,飄揚而來。

古海聽聞,他已自身都難保,但腳步仍毫不猶豫地,尋聲奔跑而去。

在奔跑路上,又有幾聲求救,一聲一聲襲入他緊張的心臟。

蒼白之雪,將周圍茅屋內(nèi)看熱鬧的眼睛,耀得更加寒涼。

聽到求救聲的不只有一人,但在這條路上,奔跑著的,唯有一個快凍死的孩子。

古海終于奔到聲音盡頭,竟然是葉杏兒!

他狂奔后,瘋狂躍動的心臟,似停了一瞬。

她淚眼朦朧地趴于冬雪里,腿腳好像已無法動彈,倒于徹骨寒雪之中。

她腳崴了,已經(jīng)無法再動了。

即使她身體顫顫,救命于嘴中還是拼命地呼喊。

即使老有灼熱目光投向這里,即使她家屋舍旁還有幾處人家。

但此刻,這處唯有一個瘦骨嶙峋的男孩,頂風(fēng)涉雪,奔了過來。

葉杏兒似見到一顆紅日升于眼前,此刻雖仍寒雪霏霏,她嗓子若裂開般呼喊:“救命啊!救救我的母親!”

古海投望過去,葉杏兒屋舍里傳來一男人粗暴聲音,若豺狼虎豹聲。一陣對馬寡婦的拳打腳踢聲,似雨點打入盆中。

“你不要再反抗了,你男人都死了好久了,我與他關(guān)系也不錯!”

古海雖小,聽這聲也能明白里面的人要干什么。

他不由分說,剛溫?zé)岬纳眢w,五體又義無反顧地投入雪中,雙手懷抱一大雪球,任水滴浸濕他唯一保暖的破布,任寒氣若冰刀般扎入他的身軀,一腳將那茅舍門踹開,以迅雷之勢把雪球灌到半裸男人的頭上。

男人先是雙眼翻白,明明是冰雪侵蝕著他的身體,他反應(yīng)卻如湯水倒于身上,連蹦帶跳,呼喊起來。

古海用腫脹的手掌,抄起門邊的木棍,就歇斯底里地往男人身上砸。

男人做壞事本就心虛,又被這冰雪凍得快沒了意識,如今這如馬蜂蟄咬般的一棍一棍,他只得在嗷嗷亂叫中,慌忙拿了自己衣服,于風(fēng)雪匆匆中,跑得無影無蹤。

馬寡婦已在這慌亂中,用被子掩住破爛的上衣。

她那表情,如一朵正鮮艷之嬌花,于暴雨中被風(fēng)吹雨打。

她連連向古海道謝,并且拿出一被子,向古海道:“你先出去將這被子給杏兒暖身子,我不想讓她看到我這狼狽樣子。一位母親,在孩子面前,永遠應(yīng)是光鮮亮麗的樣子。”

古海被這話一怔,原來母愛是這般滋味。

他便拿了被子出去,趕緊將葉杏兒扶起,將被子裹于她身上。

他卻在一旁,搓著自己身上已凍住的破布,點點寒雪似滴入他心腑之中,在一波又一波的寒顫中守著葉杏兒。

葉杏兒擦了擦眼中淚花,葡萄般大眼睛,似有光芒流轉(zhuǎn)。她將被子敞開,細(xì)聲細(xì)語道:“你也過來吧……”

古海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他聽到的話。他以為他這輩子只能偷偷地看著葉杏兒,想都沒想過今日會與她有接觸,而且此刻,竟可以離她這么的近……

他本想推辭,可一片一片寒雪不留情地仍墜落在自己身上,一陣一陣寒風(fēng)兇殘地吹襲于自己身上。

他感到,自己身體已經(jīng)快堅持不住了。

古海便不好意思地站于葉杏兒身邊,葉杏兒輕輕將被子合上了。

這一刻,古海永世難忘!

他不小心碰到了,葉杏兒那瘦小身軀。他感受到了,葉杏兒那溫?zé)峒∧w。他嗅到了,葉杏兒那淡淡體香。

他臉燙的似滾滾巖漿,心跳動如激烈鑼鼓。他大腦空白如紙,此刻全世界連風(fēng)雪,好似都不存在了。

這一刻,既短暫,又漫長。

馬寡婦推開門的聲音,吱呀一聲,將古海驚了一下,他感到那聲音,是世上最難聽的聲音。

馬寡婦已煥發(fā)著艷梅之色,于寒雪中映出她綽約風(fēng)姿。

她趕緊將葉杏兒抱回屋中,心疼地看了看她崴了的腳,又不好意思地拜托古海幫忙照看一下,她匆匆地去請大夫去了。

葉杏兒如白玉般小腳,泛著若胭脂紅的瘀血,于火爐旁映著火光。

古海幸福地享受著這溫暖,目光卻不知要投向何處。

木柴上火光如春花艷艷,爐子中霹靂拍啦的響聲,似響于古海心間。

“謝謝你。”葉杏兒道謝之聲,如春風(fēng)漫漫于這小屋內(nèi)。

“都……都應(yīng)……應(yīng)該的。”古海撓撓頭皮,不好意思道。

葉杏兒盯著那躍動的火焰,小聲道:“其實你與我,都是同病相憐……”

古海手停止了烤火,驚奇地看向葉杏兒。

她眼中淚花,映著火光閃閃而動。

此刻馬寡婦帶著一位罵罵咧咧的大夫,推開了門。

大夫在下雪天,自然不愿出門看病。當(dāng)他不想賺錢時,就算死了人,也跟他無半點關(guān)系。

古海見自己在這兒已多余,便要離開。馬寡婦拿出一床多余被子,幾件丈夫生前舊衣,贈予了古海,以作感謝。

這天是他這輩子最幸福時刻,他哼著小曲,換上“新衣”,裹上被子,想著與葉杏兒那短暫一刻,于溫暖微笑中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日寒雪已停,就差金光普照大地。葉杏兒裹著厚厚的花布厚襖,一瘸一拐地停在了古海簡陋的窩前。

古海心花怒放,又慌張地起身,問道:“何事?”

葉杏兒眼眸低向寒雪,嘴唇艱難開啟道:“我……我害怕那賊人再來……”

古海聞言,似已知她來之事。他拍著胸脯,高聲道:“你放心回去,我現(xiàn)在就搬家去你們附近。”

葉杏兒眼似彎月,感激地看著古海,又道:“需要幫忙嗎?”

“不需要!”古海咧開嘴,露出了本來七歲孩童,該有的笑容。

葉杏兒走過后,他哼著小曲,裹著一團一團雜草,如螞蟻般辛勞,于冰雪上搬至葉杏兒附近。

他來回跑了幾十趟,汗水打濕他的新衣,又在特滑的地上摔了十幾下,他仍是帶著笑容,從天亮忙到天黑,終于搬家完畢。

他選的位置不敢太近,他怕別人因為自己,取笑了葉杏兒一家。他又不敢太遠,怕不能好好地保護著他們母女倆。

從這天起,古海便心甘情愿地,在暗地里保護著她倆。

偶爾,葉杏兒不開心時,便來尋找古海聊天。

古海帶她于春日里吹東風(fēng),夏日觀荷花,秋日里賞圓月,冬日里看飛雪。

古海有時在月映水中時,會有奢侈的幻想。

他掀開葉杏兒的紅蓋頭,他與她喝起了交杯酒,他吹滅了紅燭。

或許,她也喜歡著他……

如此這般,古海已經(jīng)十歲了。

葉杏兒找古海聊天,似是飲食喝水,成了改不掉的習(xí)慣。這天,葉杏兒拿起一片樹葉,教起古海吹奏樂曲。

曲調(diào)聲聲凄婉,似人凄涼哭聲,又似紅霞?xì)堄嗵炜罩馈?

馬寡婦看他倆越靠越近之身體,猛咳了一聲。古海與葉杏兒,警覺地相互坐開了一些。

夜深人靜后,馬寡婦將古海拍醒,對他道:“這已兩年多了,賊人不會再來了,杏兒如今也已十二,到了婚嫁年齡,你再在這兒不合適,回曾經(jīng)地方罷。”

古海聽她言語,其實心中如明鏡,十分明了。

也的確,已沒了暗中窺伺之賊,還留他做什么?做女婿嗎?

別傻了。

他連唯一可利用的價值,也不存在了。

他攥緊了拳頭,在心中對自己說道:“待我習(xí)得修仙術(shù),待我能筑起那高樓,待我來此處提親!”

他咬牙,于哭哭夜風(fēng)中,心似滴血般,一遍遍搬著雜草,匆匆離開。

古海于每日日出至日落,等待著什么。也許是修仙的高人,也許是前世記憶中要等的人,也許是那日般,向自己一瘸一拐走來的葉杏兒。

日子已過了一個月,他什么都沒有等來。

除了村人們依舊的笑聲,高人與前世中的人沒有來,葉杏兒也沒有來。

古海于每夜輾轉(zhuǎn)中無眠,那些春夏秋冬,那些風(fēng)花雪月,那一天雪地里的溫柔,若潮水般,洶涌于眼前。

這天,夜色雖來,清寒未至。他摸著黑色,走向那熟悉的住宅。

他只想偷偷看葉杏兒一眼,只偷偷地一眼。

可這偷偷一眼,卻如萬千刀刃穿心,如千年寒冰侵入身軀,似一劍一劍斬斷了腸。

村長的孫子花千仇,月下展開一幅絕美的繡花圖,亮于葉杏兒眼前。

花千仇可是在村子里出了名的貪財好色。

葉杏兒坐于他身旁,眼眸中竟有秋波流轉(zhuǎn),只歡笑,臉上似鮮花藏于葉下的嬌羞,不好意思言語什么。

花千仇的身體,悄悄地,悄悄地向葉杏兒靠近。

古海的心如墜向萬丈深淵,他手卻顫抖著。

他在這殘忍一眼中,不小心看到了在茅屋中觀望的馬寡婦。

馬寡婦帶著微笑,偷偷地瞧著門外的兩位年輕人,欣慰地笑著,滿意地點點頭。

古海身體內(nèi)的每一寸毛發(fā),都被怒氣給沖得站立起來。

他將自己嘴唇都咬得出血,恨恨地看向這里的一切。

可每一眼,都似千刀萬剮般痛苦。他已不能再多看一眼。

好心救了她的人,每天暗暗保護她們的人,還不如一位稍有錢財?shù)幕ɑü樱?

那日葉杏兒的求救聲,村長家中也能聽得到!

他根本沒有來,根本沒有來!

可突然,一道驚雷又于古海腦中出現(xiàn)。

對啊,她們娘倆怎么會不知道?她們比誰都知道。

窮人,不管再善良也終是有罪,

他抑制住噴涌而來的眼淚,似老鼠一般,似小偷一般,偷偷地于黑夜中,狼狽地跑了起來。

他逃跑的黑影,被花千仇看在眼中。他帶著春風(fēng)得意的笑容,向葉杏兒指道:“你看那邊,好像一條狗啊。”

葉杏兒根本沒有看清,只覺得他風(fēng)趣幽默,捂著嘴,嬌羞地笑了起來。

七日后的晚上,古海坐于河邊,他看著水中映著的殘花,水中映著的圓月。

他想起這幾日偷偷看到葉杏兒與花千仇一起嬉笑的畫面。

他向河中丟下一塊石子,小河水聲潺潺,波光顫顫。那水中月,似變成了他與葉杏兒一起嬉笑的畫面。

古海望著,笑了起來。

就在此刻,花千仇帶著葉杏兒參觀他的家,葉杏兒正看字畫,看浮雕時,花千仇將門猛一關(guān)。

葉杏兒嚇得花枝亂顫,她欲要反抗,花千仇對她溫言道:“我會與你成親的,我會對你好的,你嫁過來,那百畝良田,定有你們母女一份!”

這話似有神力一般,葉杏兒手腳不再動彈,在花千仇嘴唇遞上來那一刻,緊緊閉上了雙眼。

這晚,屋外風(fēng)聲蕭蕭,房門緊閉,那蠟燭被人熄滅。

古海形單影只地坐于河邊,他看那水中,看到身著綾羅綢緞的自己,緊緊擁著嬌羞的葉杏兒,他與她,悄悄地蜜語起來。

“憑什么,憑什么他們可以擁有,而我只能幻想?”

忽地,一股憤怒又在古海心間涌起,他用著仿佛來自靈魂的力量,砸碎那水中幻影。

他指著天,他指著地,他指著村中屋舍。他狂發(fā)亂舞,他目眥盡裂,他聲揚蒼穹:“終有一天,我要筑高樓,聽眾人謅媚語!終有一天,我要登絕顛,看眾人伏腳下!終有一天,我要上九天,令眾生跪下,供我香火不斷,朝我九九八十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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