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幼翎白天只做清掃圍欄的工作便將他累的夠嗆,晚上睡覺時安排他睡在地上鋪一竹席,他也能安然入睡。只是睡前他會目睹老柯站在油燈下給身上的傷口敷藥,那是一種不知名的褐色藥水,奇怪的是老柯只是涂在自己雙手,然后在睡覺前用樹枝沾上一點撒在洞穴的出入口。
往復(fù)幾日后,陸幼翎終于忍不住好奇問老柯究竟用的是什么藥水?老柯只是神秘的說你以后便會知道。
洞穴并沒有多大,倆人住在里面甚至有時候會騰不開身,可是老柯總能背著陸幼翎做點什么事情,陸幼翎看在眼里卻也不得其解,一問老柯他便答復(fù)到日后便會知曉,久而久之他便對老柯的這些行為司空見慣,每日只需做好份內(nèi)的事即可。
宮里每日都會有人送來食物,而且食物還出奇的可口,頓頓都有葷菜,卻從未配酒送來。陸幼翎先前吃野菜硬生生把自己瘦成了一只干癟的小猴,現(xiàn)在每日做著繁重的勞動,吃的卻很好,反而沒有在郭家村那般勞累,往往睡過一覺之后便又神采奕奕,身體也日漸強壯。老柯則不同,身體狀況每況愈下,他每一次出門投食的時間愈來愈長,回來便開始坐在椅子上喘著粗氣,只是他天生要強,嘴中臟話從不忌口,隨口便是一句“他奶奶的”,他每日所說的話中提的最多的便是葉月城那一場戰(zhàn)役,他會怨恨自己、怨恨云都、怨恨司徒洪源甚至怨恨陸幼翎,卻唯獨不記恨上天,畢竟上天給了他一條命。只是陸幼翎在他的影響下,嘴中偶爾也開始不干不凈起來。
“奶奶的,今天這些月虱拉的真多!老柯你每次投食就不能少放點?”
“月虱吃多少我比你清楚,少了它們就會撞籠子討要,老子才不想晚上睡覺時被叨擾!”
“也對,對了老柯,我來這則有快半個月了,你怎么總讓我鏟糞便卻不讓我來做投食的工作?”
“你想做投食工作?你難道不害怕?”
“我這不是看你身體不好嘛,而且你每次投食我都親眼目睹過了,感覺挺安全的,所以我也想試試,你看如何?”
“不錯,難得你有這個心思,可是可以,不過今天天色晚了肯定不行,明天我?guī)阍囋嚳窗桑贿^鏟運糞便的事你還是得去做。”
“啊?怎么還讓我做啊,我還當(dāng)真以為做了投食工作就不需要再去鏟運糞便了,他奶奶的!”
“你個頑童,什么都沒學(xué)到偏偏學(xué)了老子一口污言穢語。”
老柯笑嗔道:“你將手中的事做完,我打桶水讓你沐浴更衣。”
陸幼翎自忖到這老頭怎么突然對自己這么好,以前可從來沒有幫自己打水洗澡,以往都是自己打水。他便沒想這么多滿口應(yīng)承下來。
做完手頭上的事,陸幼翎回到洞中發(fā)現(xiàn)原空地上放著一個木桶,老柯站在木桶旁正在往里面加水。
“這水怎么如此粘稠?”陸幼翎本想試探一下水溫,誰知手伸下去便感到一絲滑嫩,而且呈現(xiàn)出黒褐色,非比平常的洗澡水。
“老子親自給你放水洗澡你怎敢唧唧歪歪的,快點進去。”老柯沒有好臉色,上來就直接拔掉陸幼翎的衣服,露出他瘦骨嶙峋的小身板。
陸幼翎方才覺得有些膽怯,心想莫不是這老頭又搗弄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來,誰知沒容他多想,便被一雙枯槁的雙手托起后背往木桶里丟去。
“好涼啊,”陸幼翎剛一下水便不禁打了個寒顫,“老柯,你用的是什么東西,怎么黏糊糊的。”
“你不要動,我先給你小子搓搓背上的泥垢,”老柯手上的疙瘩觸碰到陸幼翎白嫩的皮膚上,這一次反而沒有前幾次感到那般唐突,也許是早已習(xí)慣的原因,陸幼翎居然沒有再膈應(yīng)這雙手。
老柯邊搓邊說道:“這水便是我平日涂在身上所用,為的就是投食時讓月虱能夠分辯出哪些東西可以吃,哪些東西不能吃。”
“那這水…”
“你小子有福了,這水里可是加了蟾酥在當(dāng)中,可是一味滋補良藥啊。”
陸幼翎一聽是良藥便放下心來,可出于好奇便還是問道:“這‘蟾酥’又是何物?抹在身上涼颼颼的,還蠻舒服的。”
“臭小子何必多問,喜歡便成。”
“又是這般神秘,不說便是,老子還不愿意聽了。”
陸幼翎背過身倒在木桶中學(xué)著平日里老柯閑憩的樣子,反而逗樂了老柯。
“告訴你便是了,這‘蟾酥’便是取自月虱背上的黏液晾干制成,本身具有它們身上的氣味,月虱聞了便不會抗拒喂食。又兼是一味不錯的藥材,能夠治愈瘡頭,我便日常涂抹在身上可謂一舉兩得。”
聽完老柯的解釋,陸幼翎一下子從木桶中驚起,老柯一把將他按住,他卻死命掙扎道:“老柯,你這是存心害我!我道是什么良藥,原來是癩蛤蟆身上的黏液,弄的我一身腥臭,趕緊放我出去沖個澡。”
“阿木,你聽我說,明日你要去投食,如果沒有蟾酥的氣味,月虱不僅不吃你喂的東西,甚至還會把你當(dāng)作是食物,你若固執(zhí)我便不再攔你,且替你收尸好了。”
老柯松開了鉗住陸幼翎脖頸嗯手臂,陸幼翎怔怔的看著他,反而不鬧騰了,只是直直的佇立在木桶里,老柯拍拍他肩膀到:“先前三個負責(zé)投食的士卒想必你也清楚,過不了內(nèi)心那道坎便只能瘋或者死,我是為你好才教你這些,倘若你不聽從,一旦我死了估計你也就活不成了。”
老柯一邊哄著陸幼翎下水,一邊拍打他的腦門,“說了不要你問這么多,卻又總是好奇心作祟,我都是半截入土之人,是不會害你這個小娃娃的。”
陸幼翎閉上眼睛關(guān)上五感,任由老柯幫他擦拭完身子。出奇的是晚上怎么都不能安心入眠,陸幼翎躺在冰冷的竹席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腦海里盡是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這些片段里包含了自己的父母、郭清泉、極道非乏、老柯、秦妙詩等等一些人,這些人最近總是頻頻出現(xiàn)在自己的生活里,就像是天空中的星辰一般,有些會長明,而有些又會稍縱即逝,陸幼翎根本分不清自己同這些人的關(guān)系,也許就是曾經(jīng)的噩夢一樣,不知何時起又不知何時滅…
直到四更天陸幼翎才勉強入睡,可是睡夢中依稀聽到一些嘈雜之聲,陸幼翎因為太過困頓便沒有理睬,直到第二天日照拋竿他突然意識到今日要投食便驚覺而醒。
陸幼翎揉了揉稀疏的睡眼,方才看清方桌旁依靠著一人,正是老柯。
老柯身上簡單的披著外套,發(fā)絲雜亂,眼袋慫拉下來,像是一夜未睡似的。陸幼翎在旁輕聲喚了一聲,見他沒有睜眼,他便加大聲量喊道:“老柯!”
“沒睡著呢,何故吵我?”老柯半瞇著眼說道。
“老柯,你昨晚沒有睡覺嗎?”
“睡了可又醒了。”
“那你醒來后做什么去了?”
“王宮深夜差人過來將圍場中的月虱獸全部提走了。”
“昨晚的事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睡的像豬一樣,這么多人來回走動你居然都沒有醒,真是羨慕你,每日晚上都可以睡的這般沒心沒肺。”
“宮中來人將月虱全部提走了?可是秦妙詩派人來的?”
老柯仰天長嘯:“當(dāng)然不是,宮中派人連夜來提月虱,想必是有作戰(zhàn)任務(wù),我等的這一天終于來了!”
陸幼翎一陣心慌,忙問道:“你指的作戰(zhàn)任務(wù)是什么?莫不是對云都宣戰(zhàn)?”
“誠如如我所料,只是連那幾頭未出籠的月虱也隨駕出征,未免太過倉促了點,定是云都出了什么亂子,只能趁夜襲取,算上時辰,這個時候應(yīng)該已經(jīng)得手才是。”
“這么說來日照果然還是對云都宣戰(zhàn)了…不行,我現(xiàn)在就要去云都!”
陸幼翎話音未落便向門口沖去,老柯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呵斥道:“臭小子,你這是要去做什么!”
“放開我,我爹娘還在云都,我得通知他們才行,你們?nèi)照展粵]一個好人,居然入侵我云都國,我生為云都中人怎么可以繼續(xù)留在這里侍奉爾等國賊!快放開我…”
“啪!”老柯終于動了怒,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陸幼翎臉上,瞬間便將他給打懵了。陸幼翎捂著左臉,嘴角淌血,怒目而視面前的這位老兵。
“你個小屁孩,莫說你不能走出這里,就是去了云都也只能是白白送死,月虱可不會因為你是個孩童便放過你,今日云都城內(nèi)必定流血成河,尸堆如山,你父母若有庇佑自當(dāng)平安無事,你還是老老實實陪我在這里。”
陸幼翎不敢再生妄動,只是癡癡的盯著老柯,老柯也覺得自己出手重了一些,便取了一瓶再造膏遞給陸幼翎說道:“敷在臉上可以消腫,不然腫起來就見不得人了。”
陸幼翎兩只小眼中充滿怨念,伸手打翻藥瓶在地,老柯也是一愣,沒有料想到面前這個十歲的孩童如此倔強,不禁心中越發(fā)喜歡,當(dāng)真是個不服軟的家伙,跟年輕時候的自己一樣,若是哭哭啼啼像個姑娘似的反而還要補上幾巴掌才夠。
“阿木,剛才是老柯做的不對,可我也是為了你好,這樣吧,我不是答應(yīng)你帶你去喂食月虱嗎?現(xiàn)在就去,你別記恨我就是了。”
“你騙人,你剛才還說宮中派人提走了月虱,這里怎么還會有月虱留下。”
“你跟我走,一看便知。”
老柯一手提著一只竹簍,另一只手牽著陸幼翎。他打開了通往峽谷的籠門,果不其然,峽谷中早已沒了月虱的身影,陸幼翎賭氣不肯說話,扭頭便要走,卻被老柯一把拉住道:“你先別著急啊,再往前走走便能看到還剩一只。”
“好吧,我姑且信你一回。”
一老一幼相互提攜往峽谷深處走去,走了約半柱香的時候,來到一處石峰群。這里的石灰?guī)r早已凝結(jié)成型,受風(fēng)雨侵摧早已固化,卻恰好生長出綠色植被覆著在上面,跟峽谷中的干涸貧瘠不同,這里獨享一片天地似的。
群峰之上有一石磐,圍聚成山洞模樣,里面無光,卻傳來細碎的聲響,陸幼翎走近洞口,劉海卻被吹了起來,他連忙后退幾步躲在老柯的身后。
老柯示意他不要害怕,自己則向前走去,然后輕手輕腳的打開帶來的竹簍倒置在地上,幾條黑尢蟒便順勢爬了出來。
洞中忽然發(fā)出一聲悶響,老柯連忙抽身,拉起陸幼翎的手向后退出幾丈外。洞中突然發(fā)出一道紅芒,陸幼翎只感到耳邊一道疾風(fēng)劃過,面前的幾條黑尢蟒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面前還是深不見底的黑洞,根本看不清里面臥著什么東西。陸幼翎倒吸一口氣,隨后扯了扯老柯的衣襟,示意他一同離開。老柯卻不慌不忙的從腰帶里解開一樣?xùn)|西,陸幼翎發(fā)現(xiàn)原來又是一塊鑲著玉佩的瓔珞圈,只是這玉質(zhì)并非通透,里面夾雜著如同血跡一般的瑕疵,看著比秦妙詩那塊遜色了不少。
老柯輕輕晃動了一下鈴鐺,便又扯著陸幼翎的手向后退去數(shù)丈,直到兩人相距洞口有十丈距離后方才停住了腳步。
“叮叮叮叮…”
瓔珞圈上持續(xù)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大地似乎先給予回應(yīng),接連從洞中依次傳來兩下震感,陸幼翎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他明白里面的怪物馬上就要現(xiàn)身了。
果不其然,隨著大地的震動,石峰上的碎石也開始簌簌掉落,洞內(nèi)狂風(fēng)四作,洞口的藤蔓迅速向外生長,整個山洞如同有了生命般開始蠕動。
陸幼翎沒看到真面目,便已料定洞中的月虱必定是個龐然大物,遠勝過峽谷中的那些。
老柯手中的鈴鐺搖動的更加迅速,隨著洞中發(fā)出一聲悶響,一只盤踞方圓四五丈的月虱獸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陸幼翎第一次見到這么大一只月虱著實嚇了一跳,只見它身形雍容,虎踞龍盤在大地之上,背部的虎紋呈五彩釉色,一對鱗次櫛比的翼骨之上懸掛如船帆似的翅膀,皮膚如同裹著巖牙龍甲一般堅不可摧。兩只銳利的大眼睥睨一切,額骨之間又存有一股藐視天地的傲氣。
“多久不見它了,甚是想念哈!”
老柯不知怎么的淚眼縱橫,邁步上前走去,陸幼翎急忙拖住他的衣服喊道:“老柯,你不要過去啦!”
誰知根本拖不住他,老柯小跑了一陣來到巨形月虱的身邊,陸幼翎這才發(fā)現(xiàn)老柯佝僂的身影居然還沒有巨型月虱的腳掌大,不禁為他捏了一把汗。老柯伸手抱緊月虱的前腿,嘴里呢喃道:“好久不見,施環(huán),我還以為到死那天也看不到你一面。”
名喚‘施環(huán)’的月虱無動于衷,只是高揚的嘴角微微彎折,下顎里連續(xù)發(fā)出“咯咯”的聲響。
老柯又說道:“沒有關(guān)系,我早知自己命不久矣,唯恐死后便沒人照料你們,今天特意帶來一個孩童來接替我,從今往后見到他便如同見到我一般。”
施環(huán)仍然發(fā)出“咯咯”的聲響,算是回應(yīng),陸幼翎愣住了,面前這兩個不同物種的家伙似乎在侃侃而談,而且還像是舊相識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