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英宸遞來水,盧美琴沒心思喝,順手放到茶幾上。
三人分別坐在不同位置,你向著我,我向著他。
面對兩雙充滿疑惑的眼睛,盧美琴盤算著該如何開口,然而等了半天,卻只是緩緩摘下墨鏡。
真是張美人臉,雖不及身材保持得年輕,卻透著股難得的風韻。她不白,可沒什么皺紋,膚質(zhì)中等偏上。玫紅色唇彩風情而性感。眼睛尤為好看,杏核似的形狀,眼角上提,瞳仁晶亮,像電影里的女明星。
可惜,她只有一只眼睛,原本右眼的位置僅剩個黑洞,散發(fā)出令人不安的恐懼。
“媽,你的眼睛!”
宋英宸驚呼,繼而撲通一聲跪倒在她面前,心疼得差點哭出來。
千葉也感到毛骨悚然。
盧美琴拍了拍宋英宸的肩,將墨鏡重新戴上。
“起來,那么大的人了,也不怕人笑話?!彼Ρ3譄o所謂的態(tài)度,擠出笑解釋道,“去年年底在工地巡視,攪拌車倒車壓飛一塊石子,不偏不倚剛好砸到眼睛,就弄成這樣了?!?
“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訴我!”
“不是不想讓你擔心嗎。沒事,干這行免不了出點意外,幸虧沒傷到工人,不然媽心里更過意不去?!?
“你就是不肯聽我的話,做起事來什么也不顧。跟你說過好多次,要舍得放手讓別人去做,別什么事都親力親為,你不年輕了!”宋英宸既心疼又生氣,母親干建筑業(yè)已受過幾次傷,這次甚至到了致殘的地步,令他難以接受。
“媽還不是想多賺點錢給你……不還有只眼睛嗎,又不是全瞎,干嘛大呼小叫的?,F(xiàn)在看著怪嚇人,所以走哪兒都戴著墨鏡。之前我托人訂了顆人造眼球,加拿大的,過段時間就到貨,一旦裝上,跟原來沒什么區(qū)別?!?
“錢重要還是健康重要!我們已經(jīng)比很多家庭好過了,再說以后我也能賺錢,那么拼做什么!”
“你打小缺少父愛,媽心里愧疚,總想多補償些。你知道媽的性格,事業(yè)型,工作起來總希望做到完美?!?
“可是……你……哎!”宋英宸說不過,扭頭嘆氣。
“英宸,去,去車上幫媽把哮喘噴霧拿來。”盧美琴突然將車鑰匙遞給他。
“怎么,又不舒服了嗎,要不要緊?”哮喘是母親舊疾,宋英宸瞬間擔心起來。
“不打緊,只是沒隨身帶著不踏實。去吧,去拿上來,車在車庫。”
哮喘不敢耽誤,宋英宸趕緊下樓取藥。
屋里只剩楊千葉與盧美琴兩人。
確定宋英宸已經(jīng)下樓,盧美琴忽然變臉,轉(zhuǎn)身對千葉伸出手:“快件到了吧,我想你應該還沒拆?!?
千葉心里咯噔一下,將宋英宸支開,原來是想跟她單獨說話。
她找出快件,卻沒立刻遞上,緊緊抱在懷里。
“把你兒子支開,是有不想他聽到的話對我說,是吧?”
盧美琴沒有否認,點點頭坦白道:“沒錯,知道你疑心重重,這也不是個辦法,不如實話告訴你……是朱古力讓我把房子租給你的?!?
果然,心中揣測得到印證。
“你認識朱古力?”
盧美琴輕笑兩聲,有些輕狂又有些無奈。
“楊小姐,我希望你信我說的話,在這兒住下對你有好處。當然了,對我也有好處,剛才已經(jīng)說了,就當幫我個忙,別問東問西的好嗎?”
“不,我一定得問,朱古力在哪兒,在鹿城嗎?為什么讓我住你的房子?”
“嘖嘖,看來你知道得也不多,你們應該還沒見過吧?”
千葉搖搖頭,心里已打消了離開的念頭。盧美琴走出朱古力這枚棋,她即被將了軍。
“其實我也沒見過,不過這并不重要?!北R美琴在客廳來回踱步,胸有成竹的樣子,“重要的是朱古力能幫我們得到各自想要的,這點你應該很清楚?!?
“是,沒有朱古力我不可能來鹿城……”
“更不可能得到線索,找到仇人?!北R美琴為她的話打上補丁。
“你還知道什么?”
“哦不,只知道這些。”
千葉又驚又怕,怯怯的后退一步,問:“你就是朱古力?”
“呵,我倒希望我是。你放心,我不會打聽你的事,也不感興趣。我跟你一樣,想借力了解些真相罷了,換句話說,他幫你的同時也在幫我?!?
“你也在找……仇人?”
“沒錯,咱倆在一個陣營?!?
“朱古力到底是誰?”
“你只需記住這個人神通廣大,至于是誰,長什么樣,勸你別去執(zhí)迷。”盧美琴斜眼望著她,盡管隔著墨鏡,仍可以感覺到一股凌厲,“高興了他自然會見你,不高興,也可能殺了你。”
“殺我?他也濫殺無辜?”
“哈,你還真是天真,殺人非得見血嗎,誅心才最可怕。你想想,要是不聯(lián)系你了,你想知道的事永遠成了謎,這不比死還絕望?”
盧美琴說得沒錯,要從此斷了線索,到鹿城來還有什么意義。這話光聽著,就足以讓千葉膽戰(zhàn)心寒。
“所以,我們算一根繩上的螞蚱,對吧?”盧美琴又問。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是朱古力想讓你做什么。他不會平白無故幫誰,要講條件。不妨告訴你,他給我開了條件,也布置了任務(wù),其中一個就是把房子給你住,所以我希望你能幫我,好好的在這兒住下去。租金只是走個過場,回頭要缺錢,我可以十倍二十倍的還你。”
“條件?人物?他沒提什么條件……”
“剛開始,急什么。”
“我要不接受呢?”
“那你將永遠困惑于你的困惑,痛苦于你的痛苦,生不如死,死不瞑目?!?
一席話如利劍出鞘,將千葉逼得啞口無言。
盧美琴接著說,語氣里竟有了些威脅的意味。
“心中有仇是什么滋味不用我說吧,如果一輩子報不了,活著也是種折磨。時間不多,英宸馬上就上來了,我希望你別讓他知道這些,他跟我們不一樣,身上沒仇也沒債,應該無憂無慮的生活……給我吧?!?
她再次伸手,千葉竟像被催眠似的將快件遞了過去。
盧美琴將快件舉在半空晃了晃,隨即裝進包。
這時門外傳來宋英宸的腳步聲,很快便走了進來并喊道:“媽,藥來了,你噴點兒。”
盧美琴接過裝模作樣的噴了噴。
“怎么樣,舒服點沒?”
換回母親獨有的慈祥表情,盧美琴笑著點點頭:“楊小姐答應住下了?!?
宋英宸似乎對這結(jié)局頗感欣喜,也再次提出要求:“太好了,那我也……”
“不行,租給楊小姐,這兒就是人家的房子,你住進來算怎么回事,胡鬧。”
“我們挺投緣,已經(jīng)是朋友了,不信你問她?!?
楊千葉臉紅了,這臉紅像是窘迫,也像害羞,還有些失落。
“聽你媽媽的話吧。”她輕聲對宋英宸說,心中無盡酸楚。
宋英宸像只泄了氣的皮球,一時也不好多說什么,轉(zhuǎn)而對母親發(fā)問:“媽,剛才沒說完,到底怎么回事?”
“呃,是這樣的……”盧美琴吞吞吐吐道,楊千葉將話搶了過去。
“盧阿姨原來是我媽媽的老朋友,聽說我來鹿城就想行個方便,又怕我不好意思,所以隱瞞了身份?!?
這番話脫口而出,言之鑿鑿,連盧美琴都有些意外。
“謝謝你盧阿姨,我會盡快找工作,等有了錢請一定把房租漲上去,我也安心些?!?
“老朋友?你媽媽叫什么?跟我媽是同學嗎?小學還是中學?”宋英宸更感興趣了,一串問題連珠炮似的朝她襲來。
無奈此刻她的腦子已一片空白。
盧美琴起身做離開狀?!坝㈠罚瑳]禮貌,不該問的別瞎打聽。快把東西拿上跟我回悅府?!?
宋英宸癟癟嘴,心不甘情不愿的拖起行李。
“走吧,楊小姐該休息了。”盧美琴轉(zhuǎn)身朝外,宋英宸像只小狗似的跟在后面,時不時回頭看千葉。
可惜千葉此刻心緒雜亂,哪還顧得上這英俊少年。
“拜拜,see you.”宋英宸失望的向她揮手道別,她努力擠出笑回應。
“哦對了?!北疽堰~出屋子的盧美琴復又轉(zhuǎn)回,走到她身旁貼耳輕語,“那屋里沒你想要的東西,你知道該怎么做。”
“我不會進去的?!?
“我信你。對了,我買了很多吃的,自己去管家中心拿。”
“謝謝?!?
與盧美琴的臉如此接近,她頓覺一股徹骨之寒。盧美琴身上分明有種陰冷氣息,再想想宋英宸身體傳出的熱氣,簡直天壤之別。
她下意識摸摸脖子,也是冰涼。難怪盧美琴說她們是一類人,身上背著仇背著債,心與血本質(zhì)上都是冷的。宋英宸的確不該知道那些隱秘而陰險的事,他那么陽光單純,值得被最磊落光明的生活包圍。
不知不覺,她拉長了心中與宋英宸的距離,并告訴自己,白天那些微妙瞬間全是錯覺。她從未覺察到自己的屬性是陰而復雜的,今天見了盧美琴才明白,宋英宸和她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朱古力,這個首尾不現(xiàn)的神秘人必將把她引入一場充斥陰謀的交易中。然而沒有第二個選擇,她必須深陷,在谷底找到鑰匙。
看看手機日歷,明天,就是莫蓮之成為植物人的第十七個年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