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弈一腳踹開了封少言的房門,驚的封少言將剛脫下去一半的衣服生生又穿了回去,“哥,你走錯門了,青檸的房間在那邊……”
“別廢話,過來給我處理傷口。”他的聒噪讓修弈眉頭緊皺,“你的賬,以后再跟你算。”
“中午你從青檸那出來人就不見了,合著去打架了。”看了修弈的傷口,不是很嚴重,封少言便也放下了心。
“你再多說一句話,我現在就跟你清算。”修弈道。
“哥,我也不是有意要瞞你,你別老拿這件事威脅我,我膽兒小。”封少言悻悻地說道,手上也沒閑著,盡心盡力的為修弈清洗傷口。
“現在知道怕了,當年騙我的時候怎么不想想后果?”修弈瞪了他一眼,冷冷的說道。
“我也是進退兩難啊,我若是不騙你,師父就要把我丟出去了。”封少言說的十分委屈,但看到修弈的冷眼后,還是悻悻地閉了嘴。
“她吃晚飯了么?”待封少言為他處理好傷口,修弈起身穿上了外衫,問道。
“你不在,我怕露出破綻就沒敢多留,把粥端給她,就出來了。”封少言道,說完便感受到了絲絲的冷意,他不禁咽了口唾沫,縮了縮脖,直到目送修弈出門,心才將將放回肚子里。
修弈回屋將沾著血腥味兒的衣服丟在一旁,換了身衣裳來到了青檸房里。此時青檸已經睡熟,他站在一旁,神色復雜的盯著她看了許久,終是輕聲離開。
師父配的藥向來都是有奇效的,她只吃了幾日,傷口就已經逐漸愈合,她可以下床走動,也不用每日只吃粥,但終歸沒有完全康復,不能使用內力。
今日天還沒亮,青檸便穿好了衣裳,等在屋內。修弈昨日拿給她一個披風,并應了她,今日帶她去看日出。離開淵谷幾個月,淵谷的日出,她著實有些想念。
出了淵谷的谷口,來到后山山腳下,修弈便猝不及防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清晨露重,別著了涼,我帶你上去。”修弈道。
青檸微愣,考慮到自己的身體狀況,便沒有反駁,讓他抱著。
修弈足尖輕點,運起輕功,帶著青檸穿梭在山間。耳邊拂過清晨帶著冷意的山風,青檸忽然覺得有些冷,不覺間向修弈懷中縮了縮。
懷中人的動作雖輕,但修弈還是感覺到了,他停了下來,仔細的為青檸戴好帽子,又裹了裹披風,才重新抱起她,繼續前行。
他的細心讓青檸心中一暖,從未有人待她如此仔細。青檸發愣的功夫,修弈已經帶著她到了山頂。
此刻,東方已露魚肚白,很快就要日出了。修弈放下青檸,為她理了理披風,又將她裹得嚴實了些,他站在她的身旁,為她擋去了部分山風。
站在視野開闊的山頂,青檸壓抑了許久的心情也變得好了許多。
整個淵谷就在腳下,他們住的茅屋還在睡夢中,東方越來越亮。“你不是說,要給我講個故事么?現在講給我聽吧。”
“那年我六歲,作為質子入肅燕,自此在異國他鄉艱難生活了六年。”修弈看著她,眼波溫柔似水,像是看著這世間最美好的事物,“因我那時年紀尚小,肅燕并未為我準備質子府,我便住在皇城中,一切衣食住行都由一位嬤嬤管著。我初到肅燕時,因水土不服丟了半條命,太醫們也都束手無策。所幸肅燕雖不關心我生活的如何,但終歸是關心我的命,最后他們派了一位蕭姓的尚書來為我診治,蕭尚書醫術超群,很快便治好了我。病好了之后我才知道,蕭尚書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來了一個小尾巴。”
說到這,修弈看向青檸的眼眸中愛意更甚,他不由得揚起嘴角,仿佛他所講述的是他遇到過最美好的事。
“那是一位三歲的小郡主,粉妝玉砌,像個瓷娃娃一般,可愛極了。從那以后她就纏上了我,每日都來我的雨安宮尋我。可我那時卻并不覺得她討喜,只覺得她十分招人厭煩。”修弈道。
“她為何纏著你?你又為何覺得她厭煩?”青檸回過頭,對上修弈愛意流轉的眼眸,不禁紅了臉,又快速將頭轉了回去。
“我是一國皇子,但卻從未如她一般幸運過。我自出生便沒了母妃,父皇眼中從未有過我這個孩子,他從不曾給我半分親情溫暖,任我被人欺凌,不管不顧。他唯一一次想起我,也只是因為需要一個皇子作為質子送到肅燕。”修弈平淡如常的語氣聽不出絲毫的悲傷,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般事不關己,“而她只是一個郡主,卻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她不僅有寵她的父母,連皇上太后最為喜愛的都是她。她被保護的很好,甚至連什么是疼都不知道。我嫉妒她,身為皇子我竟連她的萬分之一都不如。所以我討厭她,很討厭她,我甚至關了宮門,就為了不讓她來煩我。那時我不知道,這個自幼被溺寵著的郡主怎么會輕易放棄。那日我關了宮門,將她關在門外,她卻帶來了好幾位皇子和世家公子,強行打開了我的宮門。”
說到這里,修弈停了下來,含著笑的嘴角讓青檸不明所以。
“然后呢?發生了什么?”青檸疑惑的問道。
“她哭了,坐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任誰都哄不好,隨行的嬤嬤也毫無辦法,嚇得那些皇子和世家公子們都失了顏色。”修弈說著,竟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為什么要哭,難道她受欺負了?”青檸更加疑惑了。
“她是寵極一時的小郡主,誰敢欺負她呀?”修弈笑道,“受欺負的人,是我。她找來的皇子和世家公子們以為是我欺負了她,都迫不及待地為她報仇,一進門便都上來圍住了我,對著我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重重的拳頭如鼓點一般落在他的身上,他努力地抱著頭蜷縮起身子,盡量讓自己受到的傷最少。
那時他的整個世界都充斥著拳頭落在身上的悶響和刺耳難聽的叫罵,卻有一個稚嫩的聲音穿透了一切讓他聽的尤其的清晰。
那是她,她被眾人隔在外面,急得大喊大叫,可她的聲音除了他沒人聽得見,她對著那些人喊道,“不要打他!不要打他!你們不要打他!”
但他們忙著揮舞拳頭,根本聽不到她也顧及不到她,這讓她更加著急。
為了阻止他們,她竟然擠進了人群中央,擠到了他的身前。可她剛進來,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人誤踢了一腳,這一腳正好踢在了腿上。
“她摔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這個時候,正打的盡興的皇子公子們才意識到自己闖下了大禍,瞬間都沒了氣焰。”本該是傷心往事,可修弈的語氣中卻洋溢著幸福與溫暖,“她就坐在地上,坐在我面前,哭的傷心欲絕,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外冒,她不讓人碰,也不讓人抱,就像個要糖的小無賴一樣……”
最后她哭的讓他心煩,他推了她一把說,“你別哭了,以后我讓你進雨安宮。”
她聽了他的話真的不哭了,她抽著鼻子,委屈的指著她的腿跟他說,“我好疼。”
他伸出手抹花她哭紅了的臉,又指著自己紅腫發燙的臉頰跟她說,“你看,我也疼,但是我沒有哭。”
“不多時,這件事就傳進了太后的耳中。太后重罰了郡主隨行的嬤嬤,也責罰了我和那些皇子公子們,最后還下旨,不準郡主再接近雨安宮。”修弈抬頭望了望東方,說道,“太陽已經出來了,我的故事還沒講完。”
青檸完全沉浸在修弈的故事里,竟忘了來此是為了看日出,此時太陽已經完全出來了,再過一會兒,這毫無遮掩山頂上便會十分悶熱。
“沒關系,我們走下山,一邊走,你一邊講給我聽。”青檸道,她實在舍不得這個故事。
“好。”修弈應聲,然后將她抱在懷中,運起輕功帶她飛離一段陡峭險峻的山路,才將她放開,他繼續說道,“自那日之后,我便再也沒能見到她,直到半年后,她突然出現在雨安宮的墻頭上。那日她可憐兮兮的趴在墻頭上,委屈的跟我說,‘你快一點,我害怕。’我搬來了所有能搬動的桌子椅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她救了下來。那個時候我發現,她好像也不是很招人煩。”
“你還沒有告訴我,她為什么喜歡纏著你?”青檸問道。
“因為我長得好看。”修弈一本正經的說道,“她說我長得比她父王還好看,她以為多看看我,就能長的和我一樣好看。”
“這個理由,委實稚嫩了些。”青檸被逗的笑出了聲。她笑著,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好久都沒有像這樣笑得開懷。
她愣了愣,隨即揚了揚嘴角,她的確許久沒有這般放松了。
“她半年沒來煩我,我的確清靜了,但在挨打時,再也沒人替我說上半句話。”修弈道,“那日我見到她,雖表現出一副嫌棄的樣子,但我的心里卻是十分歡喜的。她從懷里拿出一包被她壓碎了的芙蓉糕給我,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糕點。一個月以后,她興沖沖的從正門跑進來跟我說,她在太后的壽宴上討到了太后的歡心,太后應允了她一個恩典,她可以每天都來找我了。”
“你大抵又是一臉菜色了。”青檸笑道。
“沒錯,我心里雖然高興,但我從沒有在她面前表現出來過。”修弈道,“從那以后,她幾乎日日都來找我,給我帶來吃食和書。她經常留在我這吃午飯,從此我的伙食也變得好了。那時我同那些皇子們一起讀書,經常在回來的時候被打的渾身青紫,她心疼我,便去央求她父王,四歲的年紀就來與我一起讀書,她說,她要保護我。”
“他們欺負你,你為什么不還手?”青檸看著他堅毅的面龐,心中不禁有些心疼。
“來肅燕前,父皇曾召我到他跟前,跟我說,我年紀雖小,但也要懂事,去了肅燕,身上便背負了國家的重擔,應事事謙順禮讓,切不可在肅燕惹出什么麻煩。他知我自幼習武,所以他特地囑咐我,在肅燕不得動武。”修弈道,“后來我才明白,我在肅燕不過是形單影只的質子,無人可以依靠。那時瑾南國力遠弱于肅燕,我若是惹出什么麻煩,要為此承擔責任的也只是我自己而已。”
看見青檸擔心的神情,修弈笑道,“所幸,我并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小郡主陪著我。從那之后,我們就一直在一起,形影不離。有了她的照拂,那幾年我都過得很好。”
“你也算因禍得福,她雖然煩了些,但總算有些用處。”青檸打趣道,“那把折扇又有什么故事?”
“那是我十歲那年的生辰,她送給我的生辰禮物。”修弈道,“她說,那是她母妃送給她的,十分珍貴。她把扇墜摘下來收入懷里,說這是我們以后見面的信物。”
修弈停下腳步,伸出手將青檸披風的帽子摘下,又為她理了理鬢角的碎發,他看著她流轉的眼眸,溫聲說道,“可如今,我拿著折扇出現在她面前,她怎么連我和信物都認不出了呢?”
青檸低下頭,雖然知道他故事中的小郡主就是自己,但她還是不敢直視他含情的雙目。
“如今我尋到了你,便不會再放你離開。”修弈輕撫著她的面頰,讓她直視著自己,“青檸,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聽到他的話,青檸心中一震,她下意識的抗拒,向后退了一步,卻又立刻被修弈用雙手禁錮了起來,修弈強迫她看著自己,“為什么要抗拒,放下你的戒備,試著接受我,試著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對不起。”青檸掙脫開他的束縛,滿是歉意的說道,“我只是在利用你,僅此而已。”
“我知道。”修弈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要利用我脫身,即便是趕了十日夜的路,我不還是去了么?青檸,你現在接受不了我沒關系,我等,無論多久,我都等。”
“我們回去吧。”青檸躲開了他的目光,率先走在前頭。
她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的確是他心急了些,總要給她時間,讓她來適應自己。
他跟在她身后,看著她的身影,神色又復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