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鎮(zhèn)有一片出名的大洼，方圓十幾公里，都是鹽堿地，幾年前還有幾個磚窯廠，后來廢棄了，如今是荒涼一片，長滿了蒿子，每到冬天都被人一把火燎了，只剩下黑乎乎光禿禿的十幾個大坑。

沐云家就在大洼的南邊，如果繞過大洼要多走二十公里，從大洼里面穿過，只要四五公里。大洼里面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蘇東荒和沐云就騎行在橫穿大洼的那條起起伏伏的土路上，雖說是土路，但是地面很硬，格外平整。

冬季的小北風歡快的穿過空曠的大洼，像小刀子一樣割在蘇東荒的臉上，針刺一樣疼痛，他只戴了一個棉帽子，護不住整張臉，再看沐云，顯然早有準備，帽子、圍脖一應俱全，只露出一雙大眼睛看路，饒是如此也凍的夠嗆。

蘇東荒加快速度，想著趕緊將沐云送回家，沒想到沐云在后面喊道：“慢點兒，太快了跟不上！”，蘇東荒等了等沐云，沐云趕上來，看著蘇東荒臉凍的跟猴屁股一樣，不由莞爾一笑：“要不暖和暖和再走吧，太冷了！”“去哪里暖和，連個避風的地方都沒有！”“誰說沒有！你看那！”

蘇東荒順著沐云手指的方向看去，原來是不遠處的一座廢舊磚窯。“不行，里面太陰冷，連個陽光都沒有，還不如外面緩和呢！”蘇東荒馬上說道。

“你跟我來就是！”沐云車把一扭，朝舊磚窯騎去，蘇東荒只能緊緊跟上。兩人將自行車停在磚窯下面，順著臺階登上五六米高的窯頂，蘇東荒這才發(fā)現(xiàn)，從遠處看光禿禿的窯頂竟然別有洞天，窯頂四周有一米多高的圍墻，北邊墻根還有一個破舊的小屋，屋頂和南墻都沒了，午后的陽光灑滿小屋的每個角落，凜冽的小北風繞道而行，小破屋儼然就是一個溫暖的避風港。

小屋里還有一個完整的土炕，上面有一張草席，看上去挺干凈，好像經(jīng)常有人坐的樣子，“你怎么知道這么個地方？”蘇東荒蜷坐在草席上，曬著暖暖的太陽，舒服的不行。“附近幾個村的人都知道，小時候跟我爸串親戚，來過好幾次，那時候小屋還好好的，夏天避雨冬天避風，磚窯雖然廢棄了，但是發(fā)揮的作用可不小，就像海邊的燈塔，沒有了它來來往往的人反而覺得不習慣，不過，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沐云緊靠著蘇東荒坐下，頗有幾分感慨的說道，聽說大洼要建開發(fā)區(qū)，東邊已經(jīng)建了一座人工湖，用不了多久，這座磚窯可能就被夷為平地。

“你怎么跟個詩人似的，感慨倒是挺多~~”蘇東荒笑嘻嘻的說道，他又聞到了沐云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不知道怎么回事，沐云的漂亮比楊燕不遑多讓，而且十分耐看，越看越舒服，但是在沐云面前，蘇東荒內(nèi)心很平靜，更確切的說，是踏實，一點兒沖動沒有，更沒有絲毫流氓念頭，如果說楊燕是火，那沐云就是水，溫柔如水，撫慰心靈。

“總覺得小時候的所有東西都是那么美好，長大了美好的東西越來越少，活的越來越累！”沐云語速很慢，說話時臉上有一絲淡淡的疲憊?！霸趺戳?？學習很累？”蘇東荒體貼的問道?！班?，不全是，但大部分是~~”沐云頓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蘇東荒，繼續(xù)說道：“煩心事很多，我想跟你說說話，你不會煩吧？”

“不會！我喜歡聽你說話！”蘇東荒看著沐云的眼睛，很真誠的說道。沐云臉一紅，蘇東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兒曖昧，索性也不解釋。

“學習節(jié)奏太快了，內(nèi)容很多，我根本跟不上，同學都很忙，我不好意思問，也不知道問誰~~”沐云說的是事實，上高中之后，學習壓力很大，學生兩極分化的很嚴重，有的人初中時成績還可以，到了高中直接掉隊，因為初中的課程內(nèi)容很少，課上課下都有足夠的時間消化，有的人不夠聰明但是足夠勤勉，高中節(jié)奏很快，內(nèi)容多時間緊，天賦差距開始明顯顯現(xiàn)，這一點，蘇東荒的感觸也很深刻。

“那你哪幾門覺得吃力？”“數(shù)理化！”“跟我倒是很像”蘇東荒笑了笑說道，“我怎么能給你比，你那么聰明！”沐云以為蘇東荒在開玩笑，白了他一眼說道。

“高中課程就是很累，比我聰明的人大有人在！”“你開玩笑吧？”沐云明顯不相信。

“真的，初中的時候，我課下基本不怎么復習，那些東西都能掌握，但是上了高中就不行了，課下必須溫習，而且要很用功，但是有的人就不用，課下該怎么玩怎么玩，成績還非常好，就跟我初中的狀態(tài)一樣，很從容，那才是真正聰明的人！”

“還有這么聰明的人？那樣的人也不多吧？”沐云感到很驚訝，她沒想到蘇東荒也有學習壓力。

“不多也不少，我們班上就有那么三四個！”

“你那是重點班！云集的可都是整個云州市最聰明的學生！你都能考第九！”沐云覺得蘇東荒的壓力有點大題小做，蘇東荒笑笑沒有說話，怎么可能是云州市最聰明的學生，光實驗中學重點班就有兩個，還有更厲害的云州一中呢，還有各縣一中呢。

“我覺得心態(tài)很重要，千萬不能急躁，別跟別人比，能學多少是多少，考不上一本考二本，考不上二本上?？?，專科以后還能升本呢，只要跨過高中這道檻，以后就海闊天空了！”

“你說的容易，我連專科都夠嗆，要是還跟你在一個班就好了！”

“專科四百分就能上很好的，你別糾結(jié)于自己在班上考第幾，那個沒有意義，你就往四百分上努力，先保優(yōu)勢學科，數(shù)理化順其自然，愛考幾分考幾分”

“可是?？朴惺裁辞巴荆咳思艺f現(xiàn)在?？贫际球_錢的，畢業(yè)以后連工作都不好找！”

“別人那是瞎說，你別信，?？埔灿泻芎玫膶I(yè)，選好選對專業(yè)有時候比學校還重要！”

“可是我又不懂那些！”

“沒事兒，你先考四百分，到時候我?guī)湍氵x專業(yè)！”蘇東荒也不懂，但是為了安慰沐云，只能大包大攬道。

“好！”　聽蘇東荒這么一說，沐云心里踏實了很多，信心也恢復了不少，如果不管考第幾，只朝著四百分努力，她還是有一定信心的。

冬天真是一個神奇的季節(jié)，處處冷的要死，但是只要找個背風的地方曬太陽，就格外暖和，這種緩和別的季節(jié)感受不到，專屬于冬天，專屬于陽光，能暖到心里，再蔓延到四肢百骸，整個人暖洋洋的。兩個人半響沒說話，靜靜的曬太陽，舒適愜意的很。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兩個人的肩膀漸漸靠在了一起，蘇東荒迷迷糊糊的沒什么感覺，沐云的臉上卻漸漸的染上了一層誘人的紅霞。

冬天衣服很厚，但是沐云似乎依舊能感受到蘇東荒身上傳來的熱力，她的身體漸漸有些發(fā)熱，就像有小蟲子在爬，癢癢的，沐云忍不住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

蘇東荒一下子從迷糊狀態(tài)中醒過來，扭頭看向沐云，這一扭頭，兩個人的臉幾乎貼在一起，蘇東荒甚至能感受到沐云的呼吸，香香甜甜的。

沐云的臉紅彤彤的，慌慌張張的就要站起來，一扭身，豐滿的胸部扎扎實實的蹭到了蘇東荒的胳膊，隔著這么多衣服，蘇東荒沒什么感覺，沐云卻身子一顫，臉上紅的似乎都要滴出血來。

“你臉怎么這么紅？”蘇東荒察覺到沐云的異樣，疑惑的問道。“曬太陽曬的，有些熱了~~”沐云不敢看蘇東荒，轉(zhuǎn)過身去深吸兩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

“是呀，太陽真好，暖洋洋的，差點兒睡著，對了，你剛剛說還有別的煩心事兒？”

沐云臉上的紅潮已經(jīng)褪去很多，她想坐回蘇東荒身邊，卻有些不好意思，這時，蘇東荒抬頭看著她說：“你坐下吧，長這么高，抬頭看著怪費勁！”沐云有一米六五，一雙長腿很扎眼，更顯身高。

望著蘇東荒仰著臉傻乎乎的樣子，沐云不由嘻嘻一笑，尬意全無，順勢很自然的坐回他身邊，身體動來動去，找了一個最舒服的坐姿，尋思著怎么開口。

蘇東荒等了半天，看沐云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忍不住問道：“怎么了？看你跟便秘似的~~”

沐云回手打了他一下，嬌態(tài)乍現(xiàn)，旋即有些煩躁道：“不知道怎么說，哎呀，算了！”“是不是很多人追你？”蘇東荒試探著問道。

“你怎么知道？是不是蘇聰明這個大喇叭跟你瞎說的？”沐云很驚訝，第一時間將黑鍋扣在了蘇聰明頭上?！皼]有，我猜的”蘇東荒賊笑著繼續(xù)說道：“你這么漂亮，追你的人肯定很多！韓志遠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嘛！”

“有幾個，沒那么多”沐云有些忸怩，“我就是煩這個，我不想這時候談戀愛，學習還跟不上呢，再說那些人真的是死皮賴臉，我覺得影響特別不好！”

“那你想什么時候談？”蘇東荒戲謔般問道。“反正不是現(xiàn)在，別說我，你有沒有談戀愛？”沐云反問道。

“我？開什么玩笑？我這樣的哪有資格談戀愛？”蘇東荒自嘲道。“你別這么說！”沐云有些難過，她看到了蘇東荒眼底隱藏的那抹傷感。

半響無語，過了一會兒，沐云小心翼翼的問道：“東荒，能跟我說說你家里的事兒嗎？”

“我跟爺爺奶奶一起長大的，從小跟爸媽很疏遠，我媽好像挺煩我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奶奶身體不好，爺爺?shù)昧私⊥Y，幾乎什么都不記得了，我三個月才回一次家，很不放心~~”這是蘇東荒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說起自己的家庭情況，對于沐云，他有一種莫名的信任。

“東雅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些，我看你們兄妹的關(guān)系非常好啊”“嗯，我們兄弟姐妹的關(guān)系都很好，這跟我媽不喜歡我又沒什么關(guān)系”“你們的關(guān)系究竟差到什么程度？”“怎么說呢，從小到大，我沒在她家飯桌上吃過一頓飯，她從來沒給我洗過一次衣服，還有，沒有過任何身體接觸！這是不是很奇怪？”蘇東荒說著說著自己也驚訝了，印象中，他竟然從來沒跟媽媽有過一次身體接觸。

“你難道從來沒懷疑過什么嗎？”沐云覺得不可思議。

“懷疑什么？你說我不是親生的嗎？但是我跟我爸很像啊，長得像，走路的姿勢也像，如果不是這樣我早懷疑了！”

“東荒，你有時候真的很單純！”沐云都有些無語了，“我又不傻，我也想過我是我爸跟別人生的，你想想怎么可能？演電視劇呢，我爸就是個農(nóng)民，哪里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再說我媽怎么可能接納我？”想起這些蘇東荒就有些煩惱。

“東雅的生日是12月的，你的生日是10月的，你們都是1985年，是不是？”沐云問道?！笆前?！”“你確定沒有錯誤？”“我怎么確定，生我的時候我又不記事兒，大體日子應該不會錯的”蘇東荒有些猶豫，不知道為啥，他和東雅從小沒過過生日，爺爺奶奶好像不怎么記日子，總是說比這家的孩子早了七天，比那家的孩子晚了八天的。

“這不就結(jié)了？”沐云就像看白癡一樣看著蘇東荒，眼神兒中有一絲心疼，還有一絲不解，這個人真的是印象中的天才少年嗎？

“什么意思？”蘇東荒不解。“懷胎十月你知道什么意思嗎？”“知道??！”“你知道個屁！”沐云極為罕見的爆了粗口。

“你和東雅不可能只差兩個月，女人生孩子要十個月！”看蘇東荒還是直勾勾的看著自己，沐云直截了當?shù)恼f道，說完臉紅了一下，畢竟她還是一個未經(jīng)人事的女孩兒。

蘇東荒愣了，他活了十六年，第一次注意到這個大漏洞！

愣了半天后，蘇東荒嘟囔道：“是不是派出所上戶口的時候搞錯了？”那時候派出所寫錯名字和生日年紀是常有的事，他還是不愿意多想，最后煩躁道：“愛怎樣怎樣吧，反正就是這種關(guān)系，我又不是離了她不能活！”

兩個人不再說話，肩并肩靠著坐了一會兒，太陽漸漸沒有之前暖和了，蘇東荒說道：“要不送你回去吧？別太晚了！”

“好吧！”沐云還想再坐一會兒，但是她怎么好意思開口。

兩個人很快就到了沐云的村頭，蘇東荒還沒說話，沐云率先開口道：“你等我一會兒！”說完，騎著車急匆匆的回家，十幾分鐘后，拿著一個塑料袋跑了出來。

“諾，給你的！”沐云將塑料袋塞到蘇東荒手里。蘇東荒打開一看，是一件棕色的圍脖，手織的那種，“你自己織的嗎？”“當然！”沐云驕傲道，她的手一向很巧。

“我不要這件！”蘇東荒拒絕道，沐云臉色一下，只聽蘇東荒接著說道：“我要你脖子上那件！”沐云脖子上圍的也是一件棕色的圍脖，只是顏色更淺一些。

“為什么？”“有你身上的香味！”蘇東荒鬼使神差的說道，說完自己都有些后悔，這話是不是有些輕浮？他偷偷的瞥了一眼沐云，果然，又是一個大紅臉。

“給你！”出人意料的是，沐云忸怩了半天，竟然真的將脖子上的圍脖摘下來遞給他，蘇東荒伸手接了過來，然后又干了一件蠢事，只見他拿起圍脖，捂在臉上聞了聞。

沐云忍無可忍，狠狠的踢了他一腳，然后頭扭向一邊，她的臉又紅又燙，心里小鹿亂撞，這家伙怎么突然這么大膽，他是在跟自己表白嗎？

蘇東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尷尬了一會兒，訕訕說道：“那我走了？”

“嗯，路上慢點！”沐云臉上有一絲失落。

蘇東荒將沐云的失落看在眼里，不知怎么回事兒，心里竟然也有一絲不舍，他想了想，問道沐云：“你有沒有紙筆？”

沐云摸了摸口袋，只找出一支圓珠筆，蘇東荒接過來：“你把地址留下，我給你寫信！”沐云很開心，蘇東荒龍飛鳳舞的記在手掌上，這時沐云說道：“你也把地址告訴我吧！”“你怎么記？”

沐云俏皮的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掌，蘇東荒一把拉過來攥在手心，將自己的地址寫在上面，他寫的很慢，一筆一劃，只想一直攥著那只滑膩的手掌。

在那一刻，沐云的雙眸閃亮而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