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寶齋的老板陳拐子是個紹興師爺,身材瘦小一米七不到,還微微有些駝背,稀疏的八字胡像是馬路牙子上的雜草隨隨便便長在人中兩邊,看上去甚是喜感,因為長短腳的緣故走起路來一高一低頗具節奏感,所以朋友們“親切”的稱呼他作“陳拐子”。
通寶城里但凡有小孩兒在過道里玩耍,只要陳拐子路過,淘氣的孩子們便會隨著他走路忽上忽下的身高打著拍子高喊
“一米六一米七!一米六一米七!……”
不過陳拐子脾氣好,對于這種嘲諷從沒計較過。
一日,沈金三和郭胖子到悅寶齋找陳拐子喝茶,當然,茶葉肯定是沈金三自個兒帶來的上好的明前龍井。
在鋪子里的金絲楠茶臺邊坐得了,陳拐子頗為講究的給每人面前擺上一盞手繪青花纏枝蓮描金蓋碗,這是專門為他倆準備的,沏上茶后三人便天南海北的聊開了。
三個老煙槍加上這不大的悅寶齋,只需片刻功夫里頭便煙霧繚繞好似有人升了仙,哪里還有客人進得來。
三人聊的興起,郭胖子突然壞笑道:“嘿!嘿!嘿!”
“呼~~~~~~”
郭胖子重重的吐了口煙圈后拿陳拐子打趣:“我說陳老板,每次來這里喝茶都沒見你做成過一回生意,客人少的可憐,有進來的也是掃一眼就溜了,這店面租金也得十來萬一年吧?我們是好兄弟,也不忍心看你一直虧,干脆盤給我和金三做茶葉得了,省得我們來回跑著送貨,金三你看怎么樣!”
沈金三接著胖子的話說到:“嗯,我看行!老陳,每回來都想問你,確實不好意思開口,既然胖子開了頭,這話也就憋不住了,以我這半吊子的眼光就能分辨得出來,悅寶齋里頭擺的東西雖然看上去還算規整,可基本都是些高仿貨,蒙蒙外行還差不多,可現在不比過去,做這行的眼光都比過去高了,你這生意肯定不好做!”
沒等沈金三把話說完,郭胖子就急忙打岔:“說的是呀,現在電視臺里頭這個鑒寶那個鑒寶的,把買家和賣家都特么點醒了,要想賺大錢的話,我看還真得到別人祖墳里去挖幾件,是吧!”
沈金三是個聰明人,想要套出點話來就得先夸別人家的東西看上去不錯,再點出他這里都是些假貨,既不完全得罪人,又能把話題自然的拋出去。
不過紹興師爺可比沈金三這小年輕要精明的多,怎么會看不出來。
陳拐子微微癟了癟嘴,摸了摸自己那幾縷稀疏的八字胡,不急不忙的給沈金三和郭胖子滿上茶水。
隨后陳拐子起身一拐一拐的緩步走到店門口拉下了卷閘門。
“嘎啦啦啦啦啦......”這聲音叫人聽了就心煩。
轉身繞過沈金三和郭胖子徑直走進柜臺里,陳拐子彎下腰從展示柜底下的暗格中取出個籃球大小的布口袋。
他像個老學究似得點了幾下頭,一邊打開布口袋一邊用紹興版普通話說著:“我作儂喔(紹興話,我和你說的意思),通寶城里做生意滴有兩種,一種嘛賣滴是新貨色,什么松石蜜蠟,像金三手里正在玩滴金剛菩提就是啦,沒事情做滴時候嘛,玩玩還是可以滴,但是不太有價值也不能變成錢。”
沈金三知道這是要給他倆上課了,趕忙起身遞了根煙給陳拐子點上,連連說到:“有道理的,有道理的,我就是太閑,你看我為了盤這個菩提子,把手指頭上的螺紋都快磨平了,手機指紋鎖都特么打不開,老陳你接著說!”
陳拐子吹了口煙繼續道:“這第二種嘛,就是賣老貨滴,而且賣出來滴老貨又分兩種,一種所謂流傳有序可以正常出售,等級高滴嘛,還必須到文管單位里頭登記在冊,另外一種嘛就是出土文物,大部分是冥器,通俗滴講嘛,就是盜墓挖出來滴陪葬品嘍,只能暗地里交易,要是被警察叔叔知道嘛,是要吃牢飯滴!”
沈金三:“這種大道理我們還是知道點的。”
“吶,吶,吶,這件就是冥器,你們看看,但不要上手!”
話畢,陳拐子從布口袋里捧出個錦盒放在柜臺上,接著將包錦盒的布口袋仔細攤平了放到金絲楠茶臺的中央。
在戴上白手套后,陳拐子又小心翼翼的從錦盒里取出一件青銅爵放在了布口袋上給沈金三和郭胖子鑒賞。
在古玩行里,陳拐子的這一系列的動作叫做“出囊”,看其極其小心的樣子,沈金三和郭胖子也猜到,這必定是件十分珍貴的古物。
只見這青銅爵方腹凸底,前有流后有尾,口上有二柱,下有三個尖高足,周身裝飾饕餮紋,紅斑綠繡古意盎然,煞是精美。
郭胖子是個急性子,他看在眼里饞在心里,早就忘了陳拐子事先的提醒,立即想要伸手去拿,卻被陳拐子一把捉住了爪子。
陳拐子搖著頭笑語:“不戴手套是不可以拿滴,青銅器絕對不可以碰到汗,這件寶貝是非常稀有滴西周饕餮紋方腹青銅爵,這回嘛讓你們長長見識。”
郭胖子伸長了脖子:“這么小個東西,名字這么長!”
陳拐子:“你別小看它,全世界明里暗里加起來嘛,估計也不會超過五只滴,今天晚上就有客戶會來拿走,胖子兄弟你就不要給我添亂了嘛,不過不是我嚇你們,冥器真滴是很邪門,還是不要碰滴好!”
沈金三雙手交叉于胸前,點著頭表示陳拐子說的有道理,青銅爵大多為圓腹,方腹確實極其罕見,想當初在文保單位這幾年可不是白待的,眼光自是比郭胖子要高出許多。
郭胖子吃了癟,氣不打一處來,拿起茶碗猛灌了幾口茶,陰陽怪氣的說到:“好好好!算我不懂規矩,不給你陳老板添亂,但是你把我胃口吊起來了是你的不對吧,有件事你得給我說清楚,為什么冥器邪性,這里頭有什么講究?”
沒想到郭胖子的性格這么“虎”,陳拐子干凈利落的把青銅爵收好了仍舊放回展示柜的暗格里,收拾停當后他又坐回了茶臺邊,拍了拍自己那條殘腿嘆了口氣說到:“有些事情嘛,我從沒有同外人講過滴,甚至連家里人都不曉得滴,憋在心里頭這么多年嘍,確實難受滴很吶!”
郭胖子:“說重點!”
“我們是好朋友忘年交,既然胖子兄弟想知道嘛,那我就告訴你們嘛!”陳拐子又捋了捋八字胡:“這個世界上啊,有很多東西不是你妞有(沒有)見過就一定不存在滴,有些東西真要是攤上了嘛,說不定一輩子就完蛋啦!這事情嘛還是比較刺激滴,要從我年輕滴時候說起,不過你們千萬不要給我漏出去,尤其是胖子兄弟你要注意!”
胖子此時就像一個坐在小板凳上的學生,眼睛眨巴眨巴一臉無辜的望著陳拐子,似是在說“不要擔心,我是最聽話的,老師請您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