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艱苦歲月里生存

《載芟》：用犁锨喚醒大地

載芟載柞，其耕澤澤。千耦其耘，徂隰徂畛。

侯主侯伯，侯亞侯旅，侯彊侯以。有嗿其馌，思媚其婦，有依其士。

有略其耜，俶載南畝。播厥百谷，實函斯活。

驛驛其達，有厭其杰。厭厭其苗，綿綿其麃。

載獲濟濟，有實其積，萬億及秭。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

有飶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寧。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茲。

——《周頌·載芟》

春天是播種的季節，此時的勞動熱情，直接關系著一年的收獲。天子也在屋里坐不住了，為了調動廣大農民的積極性，他在每年的立春節氣，都要領著大臣們親自到地里干一天農活。天子帶頭參加勞動的這項活動，就叫“籍禮”。

載芟載柞，其耕澤澤。

在立春的前九天，專門觀測天時和土壤變化的官員，看到農田里春土脈動、潤澤可耕，就把觀測情況向農業部部長報告，農業部部長再向天子報告：“九天之后適合舉行籍禮，天子可以借此提醒農民不要荒廢農事。”天子派人將舉行籍禮的這件大事層層傳達下去，不但要通知官員，主要是讓所有農民都知道開始耕種的日子，準備好干活的農具，馬上就要參加除草、拔樹根、翻耕土地等集體勞動。

為了表示對土地神的敬意，天子和百官還要在行禮前齋戒三天。到了舉行籍禮的當天，還要專門準備好醴酒，搞一個“饗禮”的儀式。這個醴酒可不是喝的，頂多沾沾嘴唇，而整個“饗禮”儀式也不是為了吃喝，是為了重申一下貴賤長幼的次序，不能在正式舉行“籍禮”時亂了套。

侯主侯伯，侯亞侯旅，侯彊侯以。

……

有略其耜，俶載南畝。

周天子環視身邊浩浩蕩蕩的人群，從公卿大夫到一般農官，該到的都到齊了，籍禮所需的一應物品也都準備好了，只等著自己開耕第一坺。當時耕地主要的農具有兩樣，一樣是形狀像鐵鍬的“耜”，一樣是形狀像犁的耒；也有可能耒耜是合二為一的犁形農具。

根據當時農具的使用頻率，周天子持在手中的農具，應該是形狀像鐵鍬的耜。既然是帶個頭做示范，就不會讓天子多干活，按規定是“王耕一坺”，或叫“天子三推”，應該就是天子拿鐵鍬象征性地挖一下，或者是用手持犁象征性地犁三下。

周天子都動手了，手下大臣們當然不能閑著。但也不是誰想多干就多干，要按照級別來分配任務，總的分配原則就是下級比上級要多干三倍。周天子的下一級就是三公，三公挖三下，再下一級就是九卿，九卿就挖九下，再下一級的大夫，就挖二十七下。用犁耕地的話，也是大體按照這樣的排序來分配勞動量，天子犁三下，卿、諸侯犁九下。

等到所有官員們的勞動示范都結束后，剩下的活兒可就都歸農夫了。一眼望過去，周天子專用于籍禮的這塊朝南農田，少說得有一千畝。有了周天子帶頭，農夫們要抓緊時間把這千畝土地全部耕種完，做好“籍禮”的掃尾工作。

為了完成周天子下達的“全民耕種”目標，全國的農戶沒有一家不是全家出動。作為一家之主的父親是老莊稼把式，帶頭給年輕人做示范；家中的長子是主要勞動力，其他兒子也是勤奮爭先；還有更小的孫子輩，也加入到熱情高漲的勞動場面中。

千耦其耘，徂隰徂畛。

周天子放眼盡望廣袤公田，到處都是農夫奮力耕作的身影，這讓他不禁露出了充滿憧憬的笑容。周天子仿佛聽到了百谷之種在潤澤土地里發出的歡唱，仿佛看到了這片田地里散發著谷香的收獲場景。

周天子沒有去細數公田里參與勞動的農夫，但粗算也有一兩千人之多。一對一對相互配合勞作的農夫，像一條條流動著的小溪，一直流到了低濕的田地邊，又流過田間的小路，還在繼續向遠處流淌，直至在他的視線中成為一個個黑點。

這些賣力耕作的農夫，他們心里想的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快些耕完公家的土地，然后再去忙活自己的私有農田。

有嗿其馌，思媚其婦，有依其士。

……

有飶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寧。

周天子舉行如此隆重的籍禮，農夫們也不光是賣力干活，他們可以就此機會，享受御賜的美食。周天子將這場宴會的主角定為農夫，應該是鼓勵農夫們在吃飽喝足后更加不遺余力地干好農活。

為了顯示官方對農夫的特別優厚待遇，宴席開始后，當一盤盤香噴噴的牛肉、羊肉、豬肉端到周天子面前時，他只是稍稍聞了一下，連碰都沒有碰一下。周天子做出了榜樣，公卿百官面對一大桌子美味佳肴，也只是稍微嘗了一小口，就把這些好吃的都讓給了一般農夫。

既然周天子都下令可以隨便吃了，農夫們那還客氣啥！如春蠶貪食桑葉般，農夫們品嘗著一盤盤香噴噴的美食，他們發出的歡快咀嚼聲，在周天子耳中如此動聽。就連端送美食的來來往往侍者，在周天子和農夫的眼中都是如此美麗動人，那些婀娜身影如春風吹拂著曲線溫柔的大地。

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茲。

籍禮圓滿結束了，農夫也吃飽喝足，接下來就是各級巡查組開始巡查各地落實情況。農業部部長專門頒發重要文件，通知各地農夫，如果有偷懶的，就要交由司法部門予以處治。

在周天子看來，這一套籍禮的流程，既然是先輩傳承下來的，自然是要不折不扣地落實。他也非常清楚，如果農夫不積極種地，國家糧庫緊張，他這個天子也不穩當了。在周天子的意識中，如此重要的籍禮，既然已經流傳了這么多年，必然還會繼續流傳下去，與周王室一同流傳千萬年。

令周天子沒想到的是，這項如此重要的籍禮，也就是傳到西周第十一代天子周宣王時，就被叫停。周宣王手下的大臣虢文公還為此大費了一番口舌，擺了一堆大道理。可是周宣王的苦處自己心里知道，屬于王室的公田已經沒有多少了，再舉行籍禮還有什么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