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甲士與黃甲官兵殺成一團,宇文成乾卻慢悠悠的騎著馬溜達到安霖面前,手中的馬鞭指了指安霖懷里的小七,輕笑道:
“小丫頭不錯。”
說罷,哈哈一笑便揚長而去。
跟在身后的幾位世家子弟不像他這般無禮,卻也能看出來不想與安霖打什么交道,匆匆一禮之后便隨著宇文成乾去了。
一個管事模樣的老者最后來到安霖面前,恭敬的施禮后說道:“安家郎君,請隨老奴這邊走。”
“去哪里?”
“我家阿郎受托護送郎君到蒲津關,屆時會有人接應郎君。”
……
黑衣甲士只用了半個時辰的時間,就全殲了群龍無首的官軍,之后連戰場都不打掃,便呼嘯著追上了宇文成乾和安霖一行。此時天色已晚,上位者們進駐了一個鎮子的客棧,黑衣甲士們則將鎮子團團圍住,就地扎營。
人家世家子弟不愿搭理一個商賈子,安霖便很自覺的跟宇文成乾等人保持距離,匆匆用過晚飯,便和小七一起回了客房。而宇文成乾與元、于、獨孤等一眾小跟班仍坐在客棧那個不大的廳堂里飲酒。
一個黑衣甲士匆匆走進來,附在宇文成乾耳邊低聲稟告道:“阿郎,有個道士一直尾隨我們進了鎮子,如今潛藏在隔壁民戶。該如何處置請阿郎示下。”
“那個道士是沖著誰來的?”
“似乎是沖著那個姓安的……”
“我們兄弟住在東院,你們加強戒備。要是這個道士去了西院找姓安的麻煩嘛,你們不用管!”
坐在一旁正在喝酒的于建覺得不妥,蹙著眉頭對宇文成乾說道:“二郎,我等兄弟受老孫之托興師動眾的一路護送這個姓安的小子,要是出了什么岔頭,別的不說,咱們兄弟的面子往哪擱?”
“哈哈哈!”宇文成乾毫無顧忌的仰頭大笑,“七郎你想多了!我等兄弟答應老孫保護這個姓安的小子不為官府所害,做到這一條就夠了。這個道士又不是官府派來的,他要干點什么關我們什么事?莫非那小子要死在女人肚皮上,我等兄弟還得蹲在床前等著把他拖下床?”
“此事還是有些不妥……”元歸禮和裴仁恕也覺得宇文成乾有點不負責任。
“我知道你們哥倆想的是什么。可是你們知道這個姓安的小子是個什么身份?”宇文成乾見眾人紛紛搖頭,繼續說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說,說出來對你們也沒什么好處。我只知道這小子的身份很麻煩,更麻煩的是老孫打算把他弄到河東李淵老兒那里。開始的時候我甚至想把這小子弄死,可是叔父不同意,總拿繼嗣堂說事,我只得作罷。所以兄弟我巴不得那個道士能把這個小子弄死!除了我們兄弟和官府,誰能弄死這小子,兄弟我不惜千金奉上以為慶賀啊!”
……
安霖被人追殺了一天、騎在馬上跑了一天,大腿都磨破皮了,身體更是疲憊不堪。回到客房他跟小七簡單的聊了幾句就上床了,小七則睡在了外間的小床上。
他躺在床上幾乎一合眼就睡過去了,卻睡得不踏實,迷迷糊糊間沒完沒了的做夢。夢中不時閃現老管家他們血淋淋的人頭,還夾雜著崔判官陰險的奸笑,一會兒他又跟王子通和衛明成他們拿著刀子互砍,砍著砍著對手又變成了宇文成乾……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部無聲的黑白電影,剪輯雜亂無章,演員到處竄場,場景卻真實得可怕。打著打著,動作片突然一閃回,突然變成了另一種動作片——
安霖一邊做著夢一邊很確定的自己在做夢,這很難理解卻無比真實,因為他這回的對手換成了小七那個小丫頭……
等等!他突然覺得不對勁,好像背后有一雙眼睛在冷冷的盯著他,讓他全身不舒服。夢境里的安霖猛的回過頭,只見一個身高八尺、全身肥肉層層疊疊好似米其林輪胎先生、五官都被擠到一塊的大肥婆,正流著口水,露出跟他一模一樣的賤笑撲向他……
“啊——”
安霖發出一聲慘叫,雙眼一睜,驚醒了。
仍是深夜,屋內一片漆黑。在從窗紙滲進的依稀的月光映襯下,赫然有一道身形窈窕的黑影立在他的榻前,上身微微俯下,似乎在觀察著他。
小七?這是他的第一個反應,可馬上意識到不對,這個身影明顯比小七高挑得多還豐腴些,可是除了小七,他在這個世界上一個女人都不認識。桃花運?深更半夜大姑娘投懷送抱——莫非這個年代也有酒店女登門服務?安霖剛被按捺下去的色心又騰的一下活躍起來,一撐身子就要竄起來。
眼前一道隱約的寒光一閃,一柄長不過尺余,但在暗夜中也難掩寒意的短劍直直刺出,平平的指向他的咽喉前方不遠處。而隨著他的起身,仿佛是他自己撞向那枚劍尖似的,時間和方位拿捏得分毫不差。
幸虧安霖沒有夜盲癥,反應也不慢——他幾乎就在自己的脖子與短劍親密接觸的瞬間止住了身子,短劍的鋒刃已經觸到了他的汗毛,一個寒戰之下全身的毛孔幾乎同時打開,大滴大滴的汗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他的每個毛孔中擠出,眨眼間已是全身汗透。
那個黑影似乎在玩味著他的反應,并不屑于就這么的把劍鋒插進他的身體。他們就這么對峙著,安霖是不敢動,那個黑影似乎是懶得動,于是從遠處看,兩人像是狹路相逢的絕世高手,盡管優劣高下看似分明,但得勢的不敢貿然出手,失勢的好像隨時可以絕地反擊。可湊近了瞧,站著的那位表情半是好整以暇半是不屑一顧,手中的劍還平穩的以微不可見的幅度在對手的咽喉上劃著一個個規則的小圈圈……半坐的那位呢,武功看不出咋樣,但那表情絕對是舉世無雙——半邊臉上的眼睛還冒著淫光,另半邊卻是死了老子娘般的苦瓜臉,全身上下倒是很淡定的一動不動,那是肌肉僵死了。
其實他不怕死,因為他知道自己想死也死不成。其實死得了的普通人里邊不怕死的也不能算少,但是絕少有人敢說自己不怕一種離死不遠的狀態,那就是處于瀕死的狀態。
安霖也不例外。
“你命很硬啊,上次我用了七成掌力又砍了你一劍,居然沒有打死你。這次我一劍把你的脖子扎個對穿,你要是還能不死,那我就死給你看!”對面站著的果然是個姑娘,聲音清脆利索,讓他想到了六月天里用涼水浸過的水蘿卜,紅皮白芯,嘎嘣溜脆,甜美怡人。
經過這一番折騰,他的眼睛已經適應了室內的黑暗,漸漸能夠看清眼前這位姑娘的面容。她年紀大約十七八,身材高挑,幾乎能與他同高。身著一件寬松的深色道袍,一頭長發用一塊逍遙巾簡單的扎成一個馬尾,露出一張清秀中不乏勃勃英氣的瓜子臉。兩道細長的蛾眉斜插入鬢,兩只杏眼略長——可能是一整天對著小七這個大眼怪的原因,他覺得這姑娘的眼睛不夠大,似乎還喜歡微微瞇著,透著看不出是玩味還是銳利的神情。她的鼻梁很挺,鼻尖很翹,透露一股子倔強勁兒,配著一直帶著一絲不屑一顧的撇著的嘴角,整個人帶著一股子無所畏懼和玩世不恭的氣質,仿佛她手中劍指著的不是一個大活人,而是一只蛤蟆或是土狗什么的。
看清了眼前這位他來到這個世界后碰到的第二個姑娘,安霖慢慢的平靜了下來。他壓根不關心這姑娘的來意和目的,輕聲問道:
“是你打傷了我?原來是你把我帶到了這個世界,我實在不知道是該感激你,還是痛恨你。”
那姑娘一愣,安霖的話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不過她很快恢復了原來的樣子,眼睛一瞇,嘴角一撇,不屑的道:“你用不著跟我耍心眼,事已至此,你休想再從本姑娘手下逃命!”
“你覺得我在滿嘴跑火車是不是?其實我真的沒想跟你耍心眼。而且,我也不會逃走。”安霖學著她的樣子瞇縫著眼睛,繼續輕聲說道。
“滿嘴跑火車是什么意思?”這個姑娘明顯是個好學的好孩子,而且沒等忽悠自己先就跑了偏……
這個世界上的小姑娘難道都是跟小七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怎么心都這么大?安霖一陣苦笑,心情有些轉好,便調侃道:“你覺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我沒法跟你解釋。倒是你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跑到我一個大男人的房間里來不太合適吧?還拿著把劍指著我,女王調教玩的是鞭子才對,姑娘你拿錯道具了吧?對了,上次趁我不備,還偷偷在我身上拍一巴掌砍一劍掉頭就跑的,你是誰家的熊孩子啊這么淘氣,當家長的也不管管?”
“你……你這惡賊!淫徒!本姑娘替天行道,今天非要取了你的狗命不可,看劍!”那姑娘明顯被他這一番不著四六的胡說八道惹毛了,眼也不瞇了,嘴也不撇了,短劍稍一后收,便要疾取安霖的咽喉。
“嘟!暫停!”
從早到晚無時無刻都不缺少想要砍死他的人,不知道怎么的讓安霖的心情大好。他愈發的起了調戲這個壞脾氣姑娘的心思,一邊卷著舌頭學人家吹哨子,一邊右手平伸齊眉,掌心向下,左掌垂直豎立,指尖抵住右掌心,也不管人家看不看得懂,做了個籃球比賽中標準的暫停的手勢。就這一瞬間,短劍已刺破了他左掌的外緣,幾滴鮮血順著劍尖淌了出來。
“你還有何話說?本姑娘讓你死個明白!”那姑娘疾聲喝道,面如寒霜,短劍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