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是誰?
玉無瑕躺在冰冷的地上,回想著那雙深不可測的眸子,心中暗暗詫異。
她還記得他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氣,和那披風的質感。她從未見過如此美麗而繁復的花紋,也從未觸碰過如水般絲滑的流云錦緞。別說和現在自己身上那破碎的衣衫比,饒是玉家姐妹極盡奢華,珠玉翡翠,綾羅織錦,全身的行頭加在一起也不如這披風價值的十分之一。
這樣一個極盡奢華的人,明明應該對那玉無夕和玉無嫻感興趣,卻偏偏關注到了一個偌大雍王府里最不受寵的小姐,還能突破雍王府里密集的侍衛,看守,奴仆,悄無聲息地找到了她。即便他救了自己的命,她仍然不認為被這樣一個深不可測的人關注到是什么好事。
那么……他說自己有被救的價值,她……又到底是誰?
而此時,在得了莫玄羲的真氣和她姐妹的“照拂”后,她凍得麻木的身體里一點一滴地涌現出了燒灼的感覺。
可她已經全然無力了。
聽著外面鑼鼓喧天的聲音,她心中暗罵莫玄羲,救人為什么就救了一半,她這樣被人遺忘在最為偏僻的柴房里,又被下了藥,難道還指望著她自己自救嗎?
她就那樣躺在地上,默默地感受刺骨寒冷與烈火灼燒交替的折磨,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覺得自己又要暈過去的時候,忽然,她的耳邊傳來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步履整齊,齊聲朝著柴房而來。
難道……真被莫玄羲說中了,會有別人來救她?可是……咦?她是怎么聽見的?
嗯?為什么,那喧天的鑼鼓都噤聲了?
她的思索還沒有頭緒,她的眼前就出現了一雙繡著紅獅的皂靴。她奮力地抬頭,卻只能仰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便對上了一雙如冰一般的眼眸。
“你是……誰……”
“所成侯,秦疏。”
簡潔地報完自己的名諱后,他看著面前滿面潮紅,氣若游絲的小姑娘,硬挺的眉毛一皺,他便屈膝,對依然躺在地上的玉無瑕說道:“末將奉鎮國公主殿下之命,前來接小姐進宮。小姐身羸弱,末將得罪,小姐莫怪。”話音剛落,他便用自己的披風裹在玉無瑕的身上,打橫便將她抱起,轉身就離開了那個囚禁了她幾日的柴房。
而柴房外還有一隊兵,衣角都繡著紅獅的圖騰,軍容整肅,隨著秦疏,默默地跟在他們后面。
玉無瑕抬頭看著秦疏那英俊至極卻面無表情的臉,與總是含笑的莫玄羲不同,他劍眉硬挺,朗眸里全是血與鐵的冷漠。薄唇微抿,挺直的鼻子極為好看,如冰一般的氣質,宛若寒月。
現在他抱著自己一步步向那花團錦簇、喜氣洋洋的花廳走去,是要去做什么?
屈起手指敲了敲秦疏冰冷的鎧甲,玉無瑕忍住渾身發燒一般的灼熱,強撐著問道:“我們要去那里做什么?還有,鎮國公主殿下是誰?”
誰知,她自以為平常普通的問題,卻第一次換來了對方除了面癱之外的回應。
他有些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微抿的薄唇也下意識的張開了一個小小的弧度。英俊的過分的臉因為這小小的變化而變得生動而真實,可他隨后說出的一句話,卻讓玉無瑕覺得自己并不真實了。
“公主殿下,是您的母親。而她現在,就在那個雍王與丁氏拜堂的花廳里等您。”看著玉無瑕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他還是恢復了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冷冰冰地回答到。
她的,母親?
原來,她還有母親?
“我有母親?還是鎮國公主殿下?別開玩笑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哪里來的野種,天生的使命就是供府里的小姐夫人消遣出氣的,就連最卑賤的下人都能踩我一腳。我在這里受苦時,我的公主殿下母親在哪里啊……”玉無瑕看著他冷漠的臉,扯起一個冷笑,滿不在乎的說道。
只有她自己知道,原來自己以為已經堅若鋼鐵的內心,就在剛才被生生撕掉一塊,鮮血汩汩地向外流動著,刺痛的讓她近乎窒息。
誰知,在聽到玉無瑕稱自己為野種之時,他的目光變得如鷹般銳利,他突然低下頭,盯著她的臉,緩緩地說道:“玉小姐,鎮國公主殿下是有苦衷的。而你……你知不知道為什么你的庶母和姐妹恨你至極?”
在聽到他的這個問題時,她竟一時語塞。她的身份一直都是嫡長女,卻沒有人告訴她為什么。要是放在以前,她準以為自己是父王喪妻,先妃身份太過高貴,因此招了庶母的嫉恨;而玉氏姐妹對她的刻薄也無非是因為她們的母親不待見她,又覺得自己的名字更為好聽而已。
父王也有侍妾和寵姬,她也有庶弟庶妹,可卻沒有人如她一般如此凄慘,受過那么多非人的折磨。在她看到丁氏那憎恨到怨毒的目光時,她不是沒有過猜測和懷疑,但是她下意識的不去多想。
有時候,知道的太多,不是什么好事。
而今天,她的的確確地知道了,她曾經的預感是正確的。她的母親,是一位公主殿下,甚至尚在人世。這或許就是身為丞相嫡女的丁氏十幾年都只得以一個姨娘的身份窩在王府里的原因,也是她玉無瑕為什么會十年如一日地遭受這樣的折磨的原因。
看著玉無瑕陰晴不定的臉,他對著風好似自言自語地說道:“要說我秦疏這輩子佩服過誰,那必定是公主殿下無疑。東堯國能被稱為公主殿下的,舉國上下就只有鎮國公主玉凝心。而玉小姐你,便是鎮國公主唯一的后代,雍王府唯一的嫡女,是東堯國身份最為高貴的人之一……而你的那兩位所謂的嫡出妹妹,她們對外都是隨其母姓丁的。”
此間話語的深意,不言而喻。
突然,玉無瑕明眸睜大,抬頭看著秦疏的冰顏,冷冷地問道:“那丁氏的兒子,是姓什么的?”
“……他姓玉。”
“呵……”
聽到這個意料之中的回答,玉無瑕毫不意外地冷笑出聲。她的身份,如他所說的如此高貴,可她在這雍王府的后院還是一個連狗都不如的存在。即便丁氏十幾年為妾,她的女兒不能冠以父姓,可她的兒子,還是名正言順的嫡子,是雍王府無可反駁的繼承人。
在今天過后,他們的地位,就更加穩固了。
“玉小姐,我知道您心里在想些什么,無論如何請放心,公主殿下回來了,她不會讓傷害過你的人好過的。”仿佛看破了她的心事,秦疏還是淡淡地說道。只不過,這次他的話里多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憐惜。
憐惜這個明明比誰都要尊貴,卻被碾作泥塵也依然未曾倒下的女孩。
兩人說話的功夫,已然到了前廳門前。此時本應熱鬧非凡的前廳卻如死一般的沉寂,秦疏頓住腳步,低下頭看著她,蓄著寒冰的雙眸在無聲地詢問她是否進去。
她還有別的選擇嗎?
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頭,強烈的刺痛讓她的神智恢復了些許清明。面前團簇的十里紅錦在秋風中單薄的招搖著,她好像已經看到了丁氏和她的姐妹的慘狀。扯出一個冷笑,她對秦疏微微點頭,好像一個女王般的高傲。
她不知道她這位公主殿下母親到底是何方神圣,但她卻隱隱地感覺到……
她翻盤的機會終于來了。
既然如此,那么,就讓戰況再來的激烈點吧。
她玉無瑕活到現在,從未畏懼過死亡。那么她這些年受過的苦楚,也該是到了償還的時候了。
今天,果然是個吉祥的好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