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已過,下個月便是過年了。一輪殘月獨掛天上,宮墻內(nèi)外是兩種風情。清越國居平原之地,不見山巒,宮墻城樓之高已可看盡所有。
墻外夜火如旦,可以看見一盞盞燈籠掛在門前,一盞盞燭火照亮屋堂。隱約好似還能聽見香街的絲竹熱鬧聲。此時最熱鬧的還就是那兒了。燈火成路延長,逐漸消失于黑暗中。
墻內(nèi)也是處處可見光亮,卻不如外面紅火。王宮自清越武王便無三宮六院,僅有一后一妃,到清越王這兒只有一妃,入夜后皆待在各自宮里,有人的便可見光亮,無人的便是漆黑一片。諾大的皇宮,便是有引路燈調(diào)節(jié)也如疏星灑落,點點中透著些空曠寂寥。
王欽一身紅邊烏衣常服,站在城樓之上,回看重樓疊影,莫不凄涼。這里便是他的家,極盡奢華入夜才能見其空虛。所以他遲遲沒給王連封地令其就藩,這里地方多的是,何必搬去那么遠的地方?即便他與自己非一母同胞,卻也是同父手足。父王走了,母后與太妃躲于深宮不問世事,王連若再走了,那他就真的是一個人了。
有大臣曾勸,此為將成禍害,特別是在他任王連為光祿卿之后,非議便未停過。認為他將宮中安全之任交由大王子,若其有異心則為不妙。王欽卻不以為然。若王連有心上位,且是有為之人,那他讓了便是。
李玉目眺遠方,看著這浮世盛華,望及遠處霧靄沉沉,士大夫讀書人的悲愴之情油然而生,內(nèi)心激動澎湃。她恍然能明白士大夫那種復國之心,酬壯志之情。卻又感慨萬千,扭頭看向王欽:“雖是個諸侯國,但大王也不是好做的吧?”
王欽負手而立,目視遠方,冷風拍面,吹起他的長發(fā)。被李玉一問,雙目不由泛紅,眨了眨眼睛,扭頭看向江白,一把抱了上去,又跟個女子似的嚎啕大哭起來。第一次哭的那么兇,不說嚇著了東風,就連李玉她們也嚇了一跳,隨后緩緩向她倆靠攏。江白心疼地撫著她的背。
就聽王欽嗚咽著:“我就是想當個普普通通的小女人,過好自己的日子。突然就變成世子,然后拼命學習,被灌輸一堆我不喜歡的枯燥東西,然后變成大王,夜以繼日地批文決策。整日被說這不許那不許,這兒不能去那不能去,本來他們對我嚴格,可是父王一去,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本來就喜歡交朋友,又告訴我這個有心計那個有異心,勾心斗角,我討厭這么復雜的事。天天盼著唐棠能把你們帶過來,你們再不來,我一個人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聽王欽這么一說,江白安慰道:“我也是,一直被師父帶著長大,整個初島除了師父就只有我一個人。如果沒有記憶或許可以忍受,但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繁華哪里能忍受一個人的孤獨。想找個人說話都沒有,每天只能自言自語。”
“就是,好羨慕一一,什么都不記得了,在這里開始新的生活。我一出生就只有師父,要不是以找到你們?yōu)槟康模乙膊恢涝谶@個格格不入的世界我可以干些什么。每次青鳥帶我去好多好多地方,第一想的就是跟你們和家里人分享,可是……”
俞回被調(diào)動的,又想起了自己的悲慘人生,那種孤立無援的感覺也不是沒體會過。
李玉算是最幸運的,投胎時失憶,等恢復記憶時所有人都在她面前,一路陪著她。后來逃跑又帶上了她這輩子的阿翁,后來又有唐棠師父、小狐貍,還認了白姨,還有那個教書先生。然后又有宋顥、楊于清、楊鳳、許恪。雖然脾性不一,目的不一,或許有善有惡,但是都在身邊。這就像一個家族在不斷壯大,每天早晨起來看見每個人她都覺得幸福無比,每次聚在一起吃飯,她都覺得激動無比。她無法理解她們曾經(jīng)孤獨的歲月,卻也不愿意就站在一旁看著。
閨蜜不就是這樣,即便長久不見,再見也不會生疏,會將未見時的喜怒哀樂分享一通。在一起的日子或許會拌嘴或許會吵架,但都是感情的添加劑,讓她們之間的感情變得更有滋味。
“還好我們不是在夕陽歲月相遇,不然真的是要一起養(yǎng)老了。”
李玉笑呵呵道,俞回也忍不住接了一句,【沒準兒我們還見不到,畢竟有人曾預言我活不過二十二,上輩子死于二十一,真沒活過二十二。】
或許是因為魚里的不斷出現(xiàn),加深了李玉和俞回的聯(lián)系,李玉逐漸地竟也能“聽”到俞回說話,聞她此言,不覺破涕大笑:“哈哈,對啊,王輕你的預言還真是準的,她上輩子還真沒活過二十二。”
唐棠也忍不住笑出聲:“你還不是沒活過三十六?”
李玉指著王欽笑得沒心沒肺:“哈哈,烏鴉嘴烏鴉嘴。”
江白也跟著樂了:“還好你當時沒預言我的。不過我也遭了罪,你不會把我們都偷偷詛咒了一圈吧?”
王欽抹了抹眼淚,不滿道:“我哪兒有?”
“哎,這樣看這兒挺美的。”李玉忽然深呼吸一下,笑道。
王欽傲氣抬高下巴:“也不看看是誰的地盤兒?”
“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做些什么。”
大好河山,大好的資源,雖然在這里都是陌生的,江白一顆事業(yè)心又不停地蹦跶起來。正好和李玉撞在一塊兒。唐棠也樂于參與這種集體創(chuàng)業(yè)的活動。俞回一如既往地樂呵著隨大流。
王欽大手一揮:“想干什么,有孤在,都能滿足咯!”
江白亮眼瞧她,配合道:“我們是不是該抱大王的大腿了?”
其他人齊齊附和:“抱大腿,必須抱這個金大腿!大王腿上缺掛件么?”
王欽往旁邊一偏,再次傲嬌道:“不給你們抱。”
“那就非抱不可了!”
書房內(nèi),燃著地龍暖房,燒著火爐暖身。五人圍著王欽的矮長紅木書案,姿勢各異。江白和唐棠幫看奏折,俞回幫批,李玉不識字,只能幫忙研磨收奏簡做分類,王欽端坐案前做主要審核決策。東風和中常侍公公守在一旁,將宮娥太監(jiān)都遣了出去。
王欽批完一冊,道:“下一個。”
唐棠將冊子放在他面前道:“這是個匯報財務的,你自己看罷。”
王欽拿起看了看,是少府的奏簡。后面還有奏曹做的批注。大致說的是宮內(nèi)開支太大,念及現(xiàn)在軍費大大增加,希望緊縮宮內(nèi)開支,以備不時之需。這是動錢動到他頭上了,不過王欽也沒猶豫,朱砂一批,“準”,便給了李玉。李玉收起規(guī)規(guī)整整地放在一旁。
中常侍急的團團轉(zhuǎn),看得氣上心田,對東風道:“將軍,您也不攔攔,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啊?本來大王因這幾個妖女誤了政事,現(xiàn)下竟讓她們插手國政。簡直,簡直上違先祖后宮不得干政之宗,下讓百官心中難平啊!”
東風雖一直表現(xiàn)粗人一個,卻出生將軍世家,可識文斷字,嚴苛軍規(guī),深知規(guī)矩之重要。但掃了眼自家大王,還是沒有半點和中常侍站在一起的意思,疑惑道:“這也沒插手,只是幫忙研研磨,批個紅,都是大王在決策。再說,大王已經(jīng)說過了,她們不是大王的后宮。中常侍別過于擔心了,您要真看不過去,那您去勸勸?”
中常侍真有被激到的意思,將衣裝一整,就要上去忠言逆耳。正巧,江白直接將十幾份奏簡全部都攤在他王欽前,無奈道:“這些都是針對我們的,說我們幾個禍害了您,讓您不要因美色誤國。”
李玉激動上前:“啊?是說我們的嗎?”
唐棠也攤上一堆奏簡:“這也都是的。”
【我看看,我看看】俞回也興奮上前。
江白無奈道:“你別樂了,你趕緊處理安撫一下大臣們,給自己洗洗白。”
王欽側(cè)身伸腿兒,挑眉道:“是你們禍害孤,孤要洗什么白?”
李玉這時也不樂了,看見他那張好看卻犯賤的臉,忍下要痛打他一頓的欲望。不過話說,他這個姿勢還真是風流地不像話。愣了愣才道:“明兒個你就別進湘竹宮了,也別找我們了,你就自個兒在這兒一個人批奏簡吧!”
“我開玩笑的,明日便在早朝時向各位大臣表勤勉之心。”王欽忙坐好,認認真真看完每份,比較突出的幾個點一一記下,隨后將那堆奏折推到李玉面前,敲了敲記重點的那張紙,“看見沒,你們的幾大惡行及將帶來的不良后果。以后注意了。”
笑罷,扭頭看已經(jīng)走到跟前兒的中常侍,問:“中常侍可是有話?”
中常侍遲疑了會兒道:“雖大王有言再先,但示忠還是想忠言逆耳。先祖有法,后宮之人不得干政,雖幾位姑娘非大王妃嬪,卻也身為女子,非男非臣,怎可經(jīng)手國政?國政之事當嚴肅對之,怎可這般嬉笑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