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常瘋接過細(xì)竹,開始在地上畫自己背下的圖。
封未休手持白玉劍,獨(dú)自站在竹林前,劍刃每揮一次,便斷一根粗竹。
她用劍流暢,毫不停頓,舉手投足之間盡是美感。常瘋分了心去看,心中贊嘆不已,手上握著的竹條也不由學(xué)著她的劍招畫動。
一會功夫,封未休斬了十余根竹子,她很是熟練地斬斷旁枝,四根一束抗在肩膀上,放在坐席前。
常瘋看明白了,她這是要用竹子做新門。
一想這個,常瘋覺自己也是有過,暗嘆一聲開始認(rèn)真畫圖,而當(dāng)他再把心思放回圖上時,卻發(fā)現(xiàn)這圖早被他不經(jīng)意地弄花了不知多少筆,連忙跳過去踩平重來。
封未休用劍將竹子切成有長有段的小段,分成幾排整齊放置在地上。
看著整齊劃一的青竹,她冰凍的臉上終于緩和了許多,轉(zhuǎn)去看了眼常瘋。
常瘋一只腳站著,還要控制力道在地上作圖,偏偏竹條韌性大,他用力一大竹尖就會挑破土面,這讓他僅用于支撐的那支腿更要用勁。圖畫了一半,常瘋的身子開始搖晃,他咬著牙,努力保持平衡。
“給。”不知何時封未休走了過來。
常瘋一愣,發(fā)現(xiàn)封未休遞給他的是一跟剛做好的竹杖,長度正好合適。
“謝謝。”常瘋見未休溫和了不少,膽子又大了起來,“師傅你不生氣啦?”
封未休冷哼一聲:“若不是找徒弟麻煩,你早死了。”
這話說的讓常瘋悻悻,他又問到:“師父,大師兄呢?”
“死了。”封未休想到這似乎很不開心,她坐回去開始把一些竹子削成竹片,“他比你聰明多了,但不怎么聽我的話,加上身子弱,沒幾天就死了。”
“呵,呵……”封未休云淡風(fēng)輕,常瘋卻笑的尷尬。所以說是因?yàn)樗挡怕犜拠D,而且這是不是意味著自己也有可能被她活活練死……
——這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教徒弟吧?
封未休劍起劍落,竹子被劈得不能再一致:“這經(jīng)脈圖我看了兩個時辰記住,他用了三天,你如能只用一個晚上,還算不錯。”
常瘋得到表揚(yáng)后一笑,有了竹杖支撐畫起來省勁不少,不一會最復(fù)雜的正面人像已經(jīng)完成。
日晚,常瘋終于畫完了一個正一反兩側(cè)的經(jīng)脈圖,一屁股坐在地上,肚子也發(fā)出咕的一聲。
同時封未休那不但做好了竹門,還立上了一個雞圈,把幾只小黃雞放在里面。
常瘋坐在地上看她,若不是見她此刻正在喂雞,他真的想象不出封未休除了殺人外原來還能對其它生靈做照料的事。
“未休師傅,為什么不換件衣服,白色的會臟……”而且也很喪。
“白色顯臟,容易發(fā)現(xiàn)。”封未休站在雞圈旁,手里端著一個剛做的精致木碗,每次抓取一些當(dāng)中的谷粒撒到雞圈中,她用陳述事實(shí)的口吻說著,“這樣可以逼我避開那些濺起的血液,也算是一種修煉吧。”
封未休瞥見他坐在地上,于是撒掉最后一把雞飼料過來,在地上掃了兩眼:“去砍十根。”
“啊?”
封未休面上不悅:“罰你去砍十根竹子,要一般粗細(xì)。”說著她把腰間劍一抽刺入他面前土中,“砍完放在那就行。”
不等常瘋反應(yīng),封未休直接轉(zhuǎn)身準(zhǔn)備回屋。
“未休師傅!我畫錯了?”常瘋連忙喊道。
“沒,就是太丑了。”封未休解釋完就進(jìn)屋,不理他了。
周身十四經(jīng)脈,十二正經(jīng)、任督二脈,加上三百六十一個穴位和四十八個經(jīng)外奇穴,一個晚上,無一錯處。進(jìn)屋的封未休刻意忽視掉那有些難以形容的畫風(fēng)后,還是對常瘋暗夸聰穎,門被損壞的不悅徹底消失。
“太丑了……?”常瘋看看地面有些歪扭的畫像,認(rèn)命地拔出白玉劍去砍竹子。
饒是白玉劍輕且鋒利無比,一個六歲的娃娃要用它來砍竹子還是有些難度的。但這劍看上去一派冰冷,入手卻是溫涼,通體無拼接之痕,像是用一整塊某種玉石雕成。
常瘋對此劍頗有興致,把玩不已,還想著封未休之前的招式來舞動,砍完十根折騰到天已大黑仍是覺得意猶未盡。念著封未休喜潔的性子,又把斷口磨了一磨。
“小瘋子,進(jìn)來。”
正在磨最后一根竹子的常瘋聽到這話抬頭看去,見竹屋里透著燭光,封未休站在門口喊他。
“馬上就好!”常瘋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力求完美。
“嘖,弄完了進(jìn)來吃飯。”封未休也不理他,說完就回了房。
一提到飯,忘記餓的常瘋一下子就被席卷而來的饑餓感籠罩,又粗粗磨了幾下見差不多了就道:“來了來了!”
屋里廳內(nèi),地上擺了兩飯兩菜一湯,封未休端坐在旁,見常瘋進(jìn)來了才揮手道:“去后面洗手再來。”
“誒好。”常瘋依言去后院取水,發(fā)現(xiàn)這未休師父也是有本事,引了一道水渠過院,取水很是方便。他回來見封未休自己沒動飯菜,坐下問道:“未休師父在等我?”
“不行?”封未休反問,拿起筷子,“旁人眼里我是怎樣不重要,記住我是你師傅便可,不必那么怕我。”
常瘋撓撓頭,嘿嘿笑道:“其實(shí)……我也沒怎怕未休師父……”
這心里的大實(shí)話一出口,常瘋又覺自己被一股威壓攝住,再看封未休,果然是她正眼神冰冷地看著自己。
后來才知道實(shí)話這東西是不能瞎說的的小常瘋此刻已覺不妙:“但是我敬重您,相信您,喜歡您,擁護(hù)您,支持您……還有,還有……那個……”他搜刮了自己腹中所有能說的詞匯,實(shí)在是憋不出其它話了。
也是神奇,以前在別人面前小瘋子說話都特別麻利,說解了不少麻煩,可一到封未休面前就不利索了。
“行了,不餓么?”封未休吃了口飯,掩住唇角一彎,端著師傅的架子說了句,“聒噪。”
常瘋摸摸鼻子,端起白米飯吃了起來。
無疑,這簡單的一素一葷一湯是他這輩子吃的最好的一次。
——也不知小瞎子怎樣了……
封未休這個人在常瘋眼中是極怪的。他見過富家小姐們的知書達(dá)理、針線弄巧,見過坊間少女的樣樣能干、落落大方,見過江湖女俠的仗劍而行、恣意瀟灑,唯獨(dú)沒見過一個像封未休的。
而在這島上的一個月里,封未休把上面他所見過的全含上了。
“拿好劍,看著。”她一手拿玉制酒壺,一手扶在腰邊劍柄站在院子里,她的衣服換了又換,唯一不變的就是那白色。
常瘋站在一旁,在島上這么久,封未休包了他的衣食住行,甚至每日都會親自給他換藥。也不知封未休用的什么藥,他的腿竟然已經(jīng)好了個七七八八。
島上一個旁人都沒有,他發(fā)現(xiàn)封未休自己在屋后種了一片菜園,每日澆水摘菜下廚給他,還會為了照顧他特地去外面買了別人殺好的雞鴨回來燉上。
而之所以知道她是特地為自己買肉回來的,那是因?yàn)槌/傆^察出自己這個未休師父不但非常潔癖,還不沾一點(diǎn)葷腥,每逢飯食,都會把肉放在他面前,自己看也不看一眼,筷子都不帶經(jīng)過的。
于是乎,也只有在學(xué)東西的時候他才會感受到封未休的殺氣,特別是兩次還弄不懂的時候,常瘋總覺得封未休下一秒就會不耐心地殺了自己。
所以他習(xí)慣性地在封未休教他東西的時候保持一等一的專注和思考。
就像現(xiàn)在,午后時分,四周安靜,他盯著封未休的一招一式,片刻都不敢大意。
“劍出切玉勢,劍散如煙霞。
劍起白云絕,劍落日色殺……”
院旁綠竹青翠,封未休一手劍一手酒,字句從她口中帶著劍意念出。她仰頭喝了口酒,白玉劍出,長發(fā)跟舞,一時間萬物光輝都被它的劍芒奪去:“蛟龍旋淵潛,騰蛇從后來。
肆行六合內(nèi),不叫八荒開……”
常瘋手里握緊未休師父給他做的木劍,眼中盡是封未休的起招變法,步下生煙,口中默記封未休念誦之句,豪氣頓生。
“劍拔人未覺,劍刺速流光。
劍挑玄鵠下,劍削平山崗。
徑路過千里,所阻命皆亡。
一刃當(dāng)百萬,交尸駭十方……”
封未休劍刺無情,上挑下斬,前擊后劈,招招干凈利落全含奪命之色。白衣飄舞,伴著她長發(fā)翩躚,劍鋒所及,草木盡退,遇物皆斷。忽又轉(zhuǎn)招改式,持劍收鋒,腳步再變。
“……劍橫攻亦守,劍隔斷三江。
劍退良機(jī)待,劍收萬物藏。
獨(dú)步游方外,水火無侵傷……”
常瘋感覺封未休的劍招多走攻勢,這防守主要依靠的是腳下法。他心中有這思量,卻不定論,準(zhǔn)備找未休師父問問自己看的對不對。
白玉劍光左右閃爍,太陽的鋒芒不過是它的陪襯。一套劍術(shù)酣暢淋漓地使盡,封未休反手收劍負(fù)于身后,所有聲音在她停下劍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常瘋注視著她,她側(cè)對著自己,衣袂漸落,柔和的光線照出她的輪廓,挺拔英美。
她抬手飲了口酒。
女子以壺飲酒,自帶一種豪邁之氣,只是常瘋看她靜駐在陽光下的身影,忽覺一絲落寞。
——未休師父……究竟是個什么人呢?
常瘋并不知道,他將來會用很長時間去尋求這個答案。
四年時光,轉(zhuǎn)瞬即逝。常瘋在無關(guān)居內(nèi)呆了四年,島上的一草一木都已無比熟知。
此刻,他正坐在自己的房間內(nèi)打坐修煉內(nèi)力。
四年了,離開小瞎子已經(jīng)四年了。坐在榻上的常瘋閉目,他的唇抿成一條線。
他修煉的內(nèi)功心法名為“八歪”,是封未休自己改過的。她當(dāng)時介紹說這:“這法門原名《八正道》,但是被我改了七七八八,就叫它八歪道好了。”
《八歪道》共八層境,人靈境、妙眼境、徹聽境、縱橫境、梵天境、無常境、唯我境、方外境。這八歪的功法常瘋練了四年不過修到一層人靈境,游走的內(nèi)勁恍如游絲,與他感知到的封未休擁有的內(nèi)力相比,簡直九牛一毛。
什么時候才能走,什么時候能回?fù)P州?在瓶頸期徘徊了幾個星期的小瘋子心中不停地在問這個問題。不停的,直到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循環(huán)了兩周天的內(nèi)力開始不受控制。
他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糟了,努力穩(wěn)住心神去把控自己在經(jīng)脈里暴亂的內(nèi)力。可這內(nèi)力一但失控,就自動分成了好幾股,以百倍的力量,從水流變成洪水似地亂竄。常瘋額頭爆出青筋,臉色瞬間蒼白。
萬萬不能走火入魔。
常瘋徒自著急,越是想讓自己冷靜就越是著急,越是壓制不住那些內(nèi)力。
清晨的太陽顯出紅色,竹屋內(nèi)的常瘋被痛感折磨得幾近麻木,筋脈像是被人一寸寸地刮開,而他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