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漫天,隨風飄落,如一場大雪。百來個男女身著白色喪服,額頭上裹著白色頭巾,神情悲痛。
一路上,這支隊伍都在不斷撒著紙錢,整條街上的主色調是一片雪白。
唯有走在最前邊的幾個還有些顏色。尤其是手上舉著‘招魂幡’的青年,滿身都是紅色。
家中老人去世,子輩著白,孫輩著紅。那舉著招魂幡的青年想必還未成婚,連女眷也沒有。
青年后邊捧著各種喪葬器物的--如陶瓷佛像、香爐等放在墓地為讓亡靈安息同時為子孫祈愿的物什,有男有女,皆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則是清一色的雪白。
抬著棺槨的、吹著喪樂的、撒著紙錢的家丁身上也是白色,只是料子次了很多。但能將這么多家丁都做上一套喪服,可見這戶人家手筆不小。
“唔,排場很不錯。”鄭洵立在街道的角落里,望著那頗為壯觀的喪葬隊伍,打了打手中的扇子,由衷贊嘆道。
“我說,人家在辦喪事,你能不能嚴肅點?”一旁的蚩靈白了他一眼。自從在湖邊救了這貨并被套路后,她就開始后悔了,一直到現在依舊在持續地后悔,為什么當初要救他。
鄭洵依舊是一身商人裝扮,頭上戴著小帽,看著倒是人模人樣的,但蚩靈敢肯定,要是把他切開里邊肯定是黑心的。
要真是個商人,就憑那狹長的丹鳳眼和眼里似有似無的笑意,也能斷定是個肩奸商!
“你要相信其實我的內心非常沉重,只是你沒有看出來。”
“是哦,沉重到還在扇扇子。”蚩靈又白了鄭洵一眼,掃了掃后者手上精致的扇子。講道理鄭洵的扇子玩得很不錯,開合之間隨心所欲,行云流水一般賞心悅目。
看來世家公子都喜歡玩扇子裝高雅。
鄭洵聳聳肩,而后將扇子收了起來。蚩靈見隊伍已經轉過了街口,正打算離開,卻聽前邊兩人低聲道:
“這已經是朱家這個月的第三個了吧?”
“朱老爺真可憐啊!老母的頭七還沒過,父親又害病死了……”
“…………”
兩人低語,其他人也是交頭接耳,說著差不多的話題。蚩靈聽著覺得有些不對勁,便問道:
“抱歉兩位……剛才聽兩位叔叔所言,這一家本月有三樁白事?”
那兩人回過頭來,見蚩靈的裝扮有些驚訝,卻也不疑有他,道:“是啊,都是死于役癥。”
“役癥?”蚩靈和鄭洵對視一眼,而后鄭洵疑道:“既是役癥,為何只言及朱家?”
役癥這種東西不時沒有爆發過,但一般是春夏居多。而且若是哪個鎮上有了役癥,哪里可能這么多人為一個因疫病而死的人送葬?必是人人自危。而且如果這里真有役癥,怕是出入口早就被封鎖。可他們剛才進來的時候沒有受到絲毫阻礙。
那兩人見蚩靈和鄭洵有疑,嘆口氣道:
“兩位不知。這說是役癥,但到底是什么我們也不清楚。平常人沒有患這種病的,得這病的啊都是大戶人家的……”
經過兩人的敘述,加上旁邊不時有愛八卦的鎮民補充,事情才是慢慢完整了些。原來朱家并非第一個遭受‘役癥’侵犯的,在此之前已有兩三個人家,都因為這種奇怪的役癥而死了不少人。奇怪的是這種役癥只有大戶人家有,而且害病死的都是大戶人家家主的親人。至于府里的小廝都非常安全,沒聽說誰也染病的。
更奇怪的是,這病不是同時犯的。去年一月趙家死了兒子,去年七月吳家死了女兒,到今年開年的時候沈家直接是死得只剩家主一個,現在還給瘋了。太平了大半年,這朱家又開始了……
大概將事情了解了一番,蚩靈也不急著走了,在鎮上找了個客棧住下。
當然錢是鄭洵出的,一人一間,直接付了半個月的,那般財大氣粗的模樣看得蚩靈一陣郁悶。
“我說你身上有多少銀子?要不直接全給我得了,你就能走了。”蚩靈提議道。旁邊跟著個仙門世家的公子,這讓她很不舒坦。雖然蚩靈恩怨分明,但終歸是仙門滅了鴆族,縱然與這還未到弱冠的青年無關,蚩靈對著他也開心不到哪里去。
“若是給了姑娘,在下怕是要凍死街頭了。”借著身高上的優勢,鄭洵垂眸望著蚩靈,聲音低沉:“阿瑤不會如此心狠吧?”
“……”蚩靈耳根子有些發紅,連忙背過身去,而后似又覺得輸了氣勢,又轉過來瞪一眼鄭洵,惱道:“不可胡言!”
鄭洵眼中又露出之前那般深不見底的笑意。
被這么一打岔,蚩靈也沒有再提要鄭洵離開的事了。略作收拾后,蚩靈也未知會鄭洵一聲,便是獨自出去調查關于這‘役癥’的事了,但她回客棧的時候,卻是見到鄭洵也剛好從外邊回來。
鄭洵嘴角又是掀起笑意,蚩靈大方地走進后者的房間,倒了杯茶,開門見山道:
“你也發現了點異常吧?”
鄭洵倒是沒裝傻,微微點頭道:“一點而已,算不上什么。”
“說說看。”
“都是大戶人家,而且都是近年來忽然發財的大戶人家。”鄭洵說著也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趙家家主原本是個賣草鞋的小廝,不知怎么的他的草鞋忽然暢銷起來,別說本鎮,就連臨近的城鎮也都來向他買,連著雇了好些人幫著一起做都是供不應求。一雙草鞋雖然掙不到幾個銅板,數十萬雙卻不一樣了。后來趙家主用賣草鞋的錢開始養蠶,弄了個布莊,發了大財。
吳家的情況跟趙家差不多,也是忽然做大了生意。至于沈家更是不得了,原本是個窮困潦倒的落第秀才,一朝高中,且官職升得極快,一下子權勢財富都收入囊中。
然而好景不長,這幾個一夕翻身的人家風光幾個月后就開始害役癥死人,越是風光的死得越多。
“天降橫財又死于這橫財之下,我猜是一種交易。”鄭洵頓了頓:“與邪祟之物的交易。”
“你是說蠱術?”蚩靈挑眉。
鄭洵看著蚩靈,眼中笑意不減,他點點頭,道:“然也。”
養蠱之術曾經大興,除了蠱師,還有很多平民也養。因養蠱不只是為了下蠱害人,對于普通人來說養蠱最大的好處是借重蠱的靈氣,讓自己做任何事情都很順利。
比如經商,借助蠱的靈氣來做生意,蠱主可以一本萬利。而如果蠱主想要升官之類,借著蠱的靈氣便可以直上青云,仕途順暢。甚至,若是想有一段浪漫的婚姻,憑著蠱的靈氣必然是桃花滿滿,艷遇不斷。
但是蠱畢竟是毒物,胃口很大,普通人未必受得起。若是沒將蠱供養好,第一個倒霉的就是養蠱的自家。
“可以招財的蠱不少,其中不乏一些脾氣差的。要想知道是哪一種,恐怕只能等養蠱的人祭祀的時候了。”蚩靈道。
“祭祀蠱是在每年夏歷六月二十四日至二十六之間,現在寒冬未至,總不能在這里待上半年吧。”
“你想多了。”蚩靈捧著熱茶喝了一口,道:“只是一個月竟然取三人性命,此蠱必然兇險,一年祭祀一次?不可能。我看就算是隔兩天祭祀一次,這蠱也受得起。”
“還有五天到月中滿月之時,陰氣最重,很適合祭祀蠱蟲。如果那天去朱家蹲守的話,想必不會撲空。”
蚩靈道。她說完看向鄭洵,發現后者正望著她,眼神還是那般似笑非笑、令人捉摸不透的樣子。
見蚩靈望過來,鄭洵才是移開目光,端起茶淺淺啜了一口,含笑道:
“還是姑娘于蠱道了解得更多,在下倒是班門弄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