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我騎著腳踏車刻意緩慢地行進在小鎮的每一條青石板路上，默默低著頭踏著腳踏板，感受雨水撲面的濕冷，心中的感觸難以成言。

夜幕的薄紗裙徐徐降落，沿街的燈盞一一亮起。

我去姑姑家拿了她為我和爸爸準備的晚餐。

老遠我就看見家里燈火通明，因此爸爸回來了。車庫前的地面也有幾道輪胎的濕痕。我走進家，爸爸的濕衣服扔在浴室門口的竹筐里，浴室里傳來了嘩啦嘩啦的水聲。

對于撞見爸爸在媽媽的墓地前痛哭的事我絕口不提。

我去熱食物，看著微波爐上的數值一點一點地跳動，神思又陷入了恍惚。爸爸在雨中哭泣的樣子反復出現，勾起我的傷感。在我不知道的時間里，爸爸或許已經多次去看過媽媽了吧。

就在這時，那只貓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跑來蹭我的腿，一邊喵喵地叫，將我從沉思中拉回。我低頭看了它一眼，這小東西居然還在我家！剛剛回來的時候門口不見了紙盒，我還以為是貓離開之后爸爸將紙盒給處理掉了。

難道是爸爸將它放進來的？

我趕緊去看了一下客廳，還好沒有如同昨晚一樣被它搞得一片狼藉。

爸爸洗完澡之后我們一起吃了晚飯。他紅腫的眼睛我還能看出來，但是他并沒有說自己去看望了媽媽。想必他也不愿意說起這件事。之后爸爸簡單地問了我一些和學校有關的話便回樓上去了。

我盤算著該拿這只貓怎么辦，雨雖然比早晨又小些了，但外面終究還是太冷，看著它那副小鳥依人的模樣依偎著我，我真不忍心放它到屋外自生自滅。我找來舊的塑料盆，從天臺上的盆栽里倒了一些土在里面，放在它睡的紙盒邊上，期望它能聽話的將屎尿都拉在里面。

不過，不忍心放它在屋外受罪歸一碼事，我還是打心眼里不愿意收留它。表妹也是的，怎么能這么任性地就讓我養它。我做了一份“貓咪招領啟事”，打印了幾十份，第二天早晨特意起了個大早，先是在山上幾個路口的樹干和電線桿上貼了一些，又騎著車在鎮上的很多路口都貼了。

雨停了，但風還是很大。我特意用膠布將招領啟事纏繞了好幾遍，擔心會被風吹走。

放學后我去超市買了貓砂，魚干，貓糧，還買了一些蘋果，面包，果醬，面條，蔥蒜，西紅柿之類的食物。提著重重的一袋子騎回家，覺得更加冷了。一場雨后，好像空氣中隨手一抓便可以抓出一把水，好像一呼吸那甘甜冷冽的水汽全涌進了肺里。

騎到上山的路口時我看到了陳凱叔叔的車。他的車我還是認識的，以前爸爸經常喊他到家里來吃飯。媽媽的葬禮之后，陳凱叔叔倒是來得少了。

我一騎近，車門便開了，穿了一身西裝的陳凱叔叔從車里沖了出來，對著我喊道：“你爸爸現在怎么樣，有沒有畫圖。”

看著陳凱叔叔焦急的樣子，想必他為了工作的事情已經焦頭爛額了。

我說：“在畫呢，每晚我去睡覺爸爸還在書房里。”

“那就好，那就好，可真是急死我了，那幫當官的三天兩頭的催我，我又不敢催你爸爸，你說你家里出了這種事，我再用工作去打擾你爸爸豈不是太冷酷無情了，你說是吧？”

“陳叔叔你不用擔心，爸爸對工作很負責的。”

“這個我沒有懷疑過，我們都幾十年老同學了我還不了解他，再大的事情他也不會忘記自己的職責。我相信他。我就是急啊，你看，我這不是專程在這里等你嗎，你回去幫我問問你爸爸什么時候能完成。”

“行，沒問題。”

和陳凱叔叔道別后我回到家，可是要我張口去問爸爸我也覺得為難。在廚房里準備晚餐的時候我一直在心中模擬向爸爸提問的語氣。

今天姑姑去了市里，因此沒有為我們準備晚餐。姑姑倒是好心地幫我發了一份電子食譜，想教我做簡單的意面。可那份食譜對于我來說還是太復雜了。其實我還是會做面條，西紅柿雞蛋面我就會做，雖然不美味，但至少能讓人吃得下去。

煮水，水沸了下面，面好了之后配制湯料，然后簡單地炒了個西紅柿雞蛋淋在面上，我自己先用筷子嘗了嘗才叫爸爸下來吃飯。

爸爸并沒有反應。

我將面條端上樓去找爸爸。原來爸爸正在書房里畫著什么呢。

我說了聲：“爸爸，吃飯了。”便走進了書房，現在正是好時機我可以看看爸爸畫圖畫得怎樣了，順便問一下他工作的事情。可我走到桌子前才發現，爸爸畫的根本不是建筑圖，還是鳶尾花。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桌子下堆的紙上都是爸爸畫的鳶尾花。那些畫一點也不好看，可爸爸就是樂此不疲地畫著，將工作也扔到了腦后去了。

我猶豫了好久，還是替陳叔叔問道：“爸爸，陳叔叔想知道你的建筑圖畫好了嗎？”

爸爸給鳶尾花的最后一瓣花瓣染好色，輕聲回答我說：“再過段日子吧。”

我退出房間無奈地嘆了口氣。

面的味道太過清淡，我加了些醋，不料加多了，酸得我睜不開眼。

聞到飯菜香，貓又找了來。我開了貓糧倒在一個瓷盤子里，結果一下倒出了半袋子，在給它倒水的時候也弄灑了水。我整個人完全不在狀態，明天該怎么對陳凱叔叔解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