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病房之后,心里隱隱的掛著陰云,一團東西堵在胸口,憋得難受。那個女人的眼神和唇角的嘲笑令我疑慮叢生,她和陸映中為何起爭執,以及小護士為什么緘口不言。我努力地回憶,跟這個女人是否相識,可是引來的卻是劇烈的頭痛和灰色的心情。
下午復健的時候我很不在狀態,大腦總是游離,跟大夫的配合非常之不默契,以至于到后半段我急于求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護士手忙腳亂地將我扶回輪椅上,才發現,手臂外側擦傷紅腫。
對于這個世界的無知和陌生的恐慌以及身體的痛楚讓我郁悶的情緒終于崩潰了。
我將手邊能夠得到的東西全部扔向大夫和護士,失控地大喊大叫,“滾出去!都滾出去!”
周圍一片混亂,滿地狼藉。
護士拿著一劑針欲上前給我注射,我心里一緊,慌忙轉動輪椅,搶過一個托盤揮舞著不許他們靠近。
我知道自己肯定抵抗不過他們,心底的恐懼無邊地蔓延,那種無助瞬間將我偽裝的強硬徹底摧毀。
我轉著輪椅躲避著他們,大聲哭喊道:“別過來,別過來!!求求你們了,讓我自己呆一會,讓我靜一靜!!求求你了!!別給我打針了!!別給我打針了???饒過我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脆弱讓他們心軟了,周圍慢慢安靜下來,只能聽到他們陸續退出房間和我自己的哭聲。四周無人,我索性放聲大哭,將紛亂無助的心情徹底釋放。
直到嗓子啞得哭不出聲,眼睛也腫得睜不開了,我終于精疲力盡了。我慢慢將輪椅挪到小露臺上,四周都有半人高的護欄,對于我來說很安全,因為我根本爬不上去,所以他們不用擔心我跳樓。看看,我這殘廢的身體連死都是一種奢望。
我閉著眼睛呆在小露臺上,大腦都是空白的,對,我的大腦的確是空白的,因為我都不認識自己,我誰都不認識。
除了這樣瞇著眼裝死,我還能干什么?!
一股淡淡的古龍水夾雜煙草氣息侵入,左側太陽穴被溫熱的觸感喚醒。我自然知道是誰,只是還不習慣這種親密,不自覺地側頭閃躲。
他頓了一下,“今天心情不好嗎?”
明知故問,要不是護士告狀,你會回來這么早嗎?
“對不起。”他突然道歉。
我疑惑地抬頭。
“最近分公司出了點問題,必須我親自解決,”他執起我的手,放在唇邊輕吻,“好在這幾天就收尾了,所以我有大量的時間可以陪你復健了。”他的語氣很輕快。
“我???我不需要???你陪。”我低下頭,這樣的回絕好像很無力。
“別擔心,我是免費的,你不需要有負擔。”
我詫異地望向他,看到他眼里的戲謔。
我卻一點也歡快不起來。
他思索了一下,吻了一下我的額頭,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離開了,“等我一下。”
聽到他在外面跟大夫商議了些什么,然后就快步走進來,身后跟著照顧我的小護士。
“讓護士給你換身衣服。麻煩了,護士小姐。”
小護士臉一紅,應了一聲,連忙推著我進了里間。我問護士換衣服干什么,她笑而不語,回身打開衣柜。
真是眼花繚亂。我從醒來到現在,身上穿的就一直是病號服,乍一看這些花花綠綠頗有些晃眼。
她拿出一件粉色的裙子,單肩的緊身款式,小小的蕾絲邊很是可愛。我接過來,樣式和手感很不錯。
小護士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笑道:“陸太太,陸先生說您一定會喜歡這件的。”
護士很麻利地幫我換好衣服,從鞋柜里找出一雙軟底的平跟鞋,又給我梳順頭發,然后推我出了房間。
門外的人聽到響聲回身,其風騷程度在小護士的悄悄驚嘆“陸先生好帥”中可見一斑,長身玉立,西裝筆挺,襯衫熨帖,倒是有個精英范兒。不過一個大男人,把個粉紅色穿得這么出彩,切!
他點頭向護士道謝,接過輪椅扶手,推著我走出房間。
“你???要帶我去哪里?”我遲疑著開口。
“把你賣給人販子的!”他惡狠狠地答。
我身子一僵,還沒等我說話,又聽到一句,“是不可能的。”
見我緊張,他倒是心情很好,“怕了?”
“沒有。”我勉強答道。
“呵,膽子還挺大。為什么不害怕?哼哼,我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他假裝兇狠,語氣卻隱藏不住笑意。
“因為???沒有人會買一個廢人。”
他腳步突然頓住,慢慢走到我面前,蹲下。
“錚,這樣自暴自棄的話,不應該是我認識的那個向錚說出來的話。現在的你會很痛,可是,你的痛會放大,你痛一分,我便會痛十分。這樣的痛我尚且可以承受,我不求別的,只求你再堅強一下,這樣的煎熬很快就會過去,相信我,會很快的。一切有我,好嗎?”
明明是他仰視我的角度,可我卻感覺他無比高大。
他的眼神充滿了鼓勵和小心翼翼的期望,他的細心照料的確是我在這個世界擁有的第一股溫情,我雖不確信能不能完全相信他,可是目前卻也不得不依賴他。
可是???他是我的老公,這樣的男人,我是腦子進水了才不喜歡!
既然他這樣好,那就,那就勉強自己一下遷就一下吧???
我凝視了他半天,張了張嘴,緩緩地說道:“我餓了???”
他的表情瞬間內傷,我卻十分受用。
坐了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清涼的晚風吹在裸、露的皮膚上,精神也好了很多。出了病房就像出了牢房一樣輕快。雖然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里,不過只要不呆在醫院,去哪里都可以。
他的車是黑色的,看上去很豪華的樣子。他打開車門,俯身靠近我,作勢要抱我。我連忙拒絕:“我自己來。”
他手一頓,直起身,長臂一伸,云淡風輕:“請。”
我艱難地用手支起身體,可是我高估了自己,身子一歪,下一秒就要摔在地上。他的手極快地扶住我的胳膊,我跌進他的懷里。他將我打橫抱起,力氣很大,似乎有嗔意,不過把我放下的時候卻是很輕柔。
我不敢抬頭看他,有點訕訕的。
他將輪椅收拾妥當,坐進車里。他伸手過來拉過安全帶,我沒有拒絕他的靠近。他為我系好安全帶。當車子緩緩駛入車流的時候,我的心情豁然開朗,湊近車窗,看著外面的高樓大廈,霓虹燈,路人,車站,公交車里的人,一切都那么新鮮。
等紅燈的時候,有輛車子停在旁邊,一只金色的長毛狗狗從車窗探出頭來,我激動地回身晃著陸映中的手臂大叫:“你快看你快看!好漂亮的狗狗!”我自顧自地欣賞那只可愛的狗狗,它也友好地沖我吐舌頭,我更加歡喜地對著它揮手。
車子重新發動的時候,我還在探著頭看已經走遠的狗狗。
“你還跟以前一樣,喜歡小動物。”他寵溺的目光威力甚大,我終是不敢與他對視。
回過頭才發現,我的手還放在他的手臂上。我像摸了電門一樣急忙收回來。他什么都沒說,但是氣氛好尷尬,我想既然他是我丈夫,那我就試著去了解他,最重要的是了解自己。
“我???我以前是什么樣的人?”我猶豫著開口。
“善良,活潑。”他的聲音很是真誠。
“還有呢?”
“沒了。”
“??? ”
他看我吃癟,悶笑了一聲,“你是我心里最可愛的小東西。”
“你???你以前很喜歡我嗎?”
“不是以前,也不是喜歡,我一直都很愛你。”
他這樣露骨的表白,讓我有點臉紅。面對他這樣的男人,不害羞恐怕是不可能的吧。
“你真的是我丈夫嗎?”我還是不大相信他這樣的男人會愛上這樣平凡的我,而且三年對昏迷的人不離不棄。恐怕任誰也會有這樣的疑問。
他的表情鄭重起來,“錚,我知道你現在需要時間去接受一些人一些事,這個世界對于現在的你來說的確是陌生的。不過我還是那句話,我會一直陪著你,三年前如此,現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所以,”他望著我,斟酌著說,“不要再把自己的心關起來,不管面對什么,你都有我在身邊,好嗎?”
這樣的真誠的男人???睫毛真長。我在心里咂咂嘴。
冷不丁他猛地張口問道,“你在想什么?”
我脫口而出:“睫毛好長!”
看到他嘴角抽了抽,我才懊悔不迭。恐怕我是真的傷到了腦子???
我要是陸映中,我也不再給這個傻女人說這么感性的話了,簡直就是自作孽!
“陸先生您好,您的包間已經準備好,請這邊走。”領路的侍者很是伶俐。
侍者輕拉開椅子,陸映中推我入座,熟門熟路地點好餐。侍者安靜離開。
包間里安安靜靜的,兩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我能感覺到坐在對面的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