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七皇子將正式上朝變相宣布他將爭奪皇位的消息后,霍容修已然沒有心思考慮他要支持哪位皇子了。雖說霍氏乃開國至今長盛不衰的股肱之臣和皇親國戚,可他心里清楚的很,這全是系在霍家的女兒之上的。凰歌本就是個硬性子,昨夜又聽到了他和煌玦的那番爭吵,現下怕更是斷了她入宮的心思了。
“侯爺,老侯爺說,他要小姐回府后先去定風苑一趟,然后再來您這兒。”他正頭疼的緊,只見霍仲廉身邊的大丫頭素絹來了書房,沖他道了個萬福后恭敬地說道。他一噎,知道自己的父侯已然明白了現今的情況,不禁有些羞愧,沖素絹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而已然得了老侯爺吩咐的梓眉和秋嵐早已候在了天恩府門口,自是焦急的很。天知道昨夜都快亥時了小姐還沒回來把她倆慌成什么樣了,已然深夜兩人也只得去尋霍煌玦,不知為何那時世子爺也還沒睡,一聽小姐不見了臉色頓時變得煞白,立馬遣了所有值夜的人把侯府翻了個底朝天也不見其蹤。
正待世子爺要離府出動九城兵馬司搜城之時,一個小廝送來了一封信,世子爺看罷后長舒一口氣,對她倆說了句小姐無礙后便疲憊地回了自己的霧凇苑。她倆雖是心里安穩了些,但也沒能放下心來,差不多一夜未眠。正打算陪著世子爺出去尋小姐,卻得了老侯爺的指令,要她倆領小姐去定風苑,不許詢問小姐任何事。是以她倆只能候在府門前,急得就像兩只熱鍋上的螞蟻。
還好,沒一會就看見天恩府的馬車回來了,兩人長舒一口氣,端候在門前。
“梓眉,秋嵐……是我不好,害你們擔心了。”霍凰歌一下車就看到自己一雙美婢候在門前,看著她倆眼下的青色心下一陣愧疚。
梓眉只是淺笑著起了身,虛扶了秋嵐一把后便說:“小姐,世子爺,老侯爺請你們過去。”
兄妹二人有些愣然,彼此對視一眼后并未做聲,只是大步順廊直去定風苑。到了定風苑的外院,只見著早早候在外面的素絹一見他們便福身說道:“世子爺請暫且留步,老侯爺前些日子聽聞您未有稱手的兵器,特意為您尋了塊上好的玄鐵,今日只是教您來取,并無他意……而且,七皇子歸京,今日這早朝怕是不能避了,您還是早早回霧凇苑備著吧,誤了上朝的時辰或者殿前失儀都是不好的。”
霍煌玦聽聞心下閃過一絲了然,知道這是爺爺怕凰歌半路被父侯截去,特意讓他陪著她過來的。只是,在所謂的家中,父子如此般互相提防……如斯冰冷讓他心頭愈發澀然。他拍了拍霍凰歌的肩頭表示勸慰,便跟著素絹去了后院庫房。
霍凰歌站在定風苑門口,知道這是要了解這深深庭院最大的一個秘密了,找了個由頭遣走了自己一雙美婢,深吸一口氣,便大步進了正廳。
廳中未有一人,想必是爺爺早已打發了所有人出去。而內間的老侯爺正在不動聲色地讀著書,她咬了咬唇,心下有千百個問題,卻在此時無言以對。偌大的廳中彌漫著異常的氣息,壓抑而又詭譎。
終是霍仲廉放下了手中的《戰國策》,昨天還眉開眼笑的臉龐異常嚴肅,縱是年邁但仍閃爍著精光的雙眼一掃站在門口僵硬地霍凰歌,淡淡地說:“我從未殺過我的兒女,而你父的所作所為,我之前也并未知曉。你且坐,我與你細說。”
霍凰歌聞言,心下一塊巨石落地,終是有了些微輕松。還好最疼愛自己的爺爺不曾做過那令她齒寒的事情,否則,她真的沒有勇氣再去面對這天恩府。
霍仲廉為自己倒了一盞茶,淺飲了幾口,微微一笑便開始說道:“我祖輩父輩之事我也并不知曉,但我是知道,我有兩個庶出的妹妹被害了,當然那也是我繼侯位后才知曉的。”說到這里,他的眸色微微一暗。
接著搖了搖頭,便道:“我的父侯母妃都去的早,說來也巧,我父侯正妃一位側妃兩位,姬妾少說也有十位,但也只有三個女兒,兒子卻足有十七個。雖說嫡子只有我一位,但年少之時卻很是猖狂。十七歲那年我獲封天恩府世子,父侯母妃要為我選世子妃,我一怒之下連夜逃了天恩府,沉醉于江湖的快意恩仇之中。在我離京快半年之時,我與人決斗遭了暗算,身負劇毒。我憑著最后一絲血性爬到了官道之上,卻是我命不該絕,正巧遇到你祖母進京的車架。”
霍凰歌心下微訝,從未想過自己的祖父能有這番過往。也是,比起自己的父侯,爺爺的確要隨性灑脫很多。
霍仲廉似是沒有感覺到霍凰歌的情緒波動,繼續說道:“你祖母是江都府尹的愛女,雖說是平妻所出身份略低,但卻深得我岳父的寵愛,甚至超越了嫡女。我被你祖母所救,心中感激,日日相見,兩人便互生愛慕。待到一月后,我傷已痊愈,也已近京,便辭了你祖母回了天恩府準備請旨迎娶她。
我彼時年紀尚輕,回府后父侯震怒于我先前的荒唐,好不容易被我那憂思成疾的母妃勸住。我卻也是輕狂,直接便言要娶江都府尹的庶女為正妻,又讓我父侯大怒,直接便把我鎖了,打算請旨求了那當時的丞相之女為他的兒媳。
可當時剛剛繼位的先帝頗為忌憚這文武勾結,父侯也是氣糊涂了,沒想過先帝怎可能準了?彼時我已被軟禁十余日,而我的卿云,自別了我后日日憂思,與我岳父相會后更是魂不守舍。她那般樣子我岳父怎么可能不覺察,最后在我岳父逼問之下只得盡言道之。
而我父侯這一個請旨讓本就不忿的岳父終是無法再忍,終是遞上了兒女折子,懇請皇上為我倆指婚。
先皇正為自己拒絕了我父侯,也就是他的岳父而頭疼,我岳父這折子遞上去正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也給了我父侯一個臺階下。龍顏大悅的先皇當即就封了你祖母為江都縣主,賜婚為我的側妃,宣了你祖母進宮受教,并親自擇了吉日完婚。
我父侯領旨后,本還有些不忿,奈何我母妃苦苦相勸,而且一個縣主娘娘只做了側妃也是全了他的面子,便也消停了。而本請旨后便后悔以為自己的愛女只能做個庶妃甚至貴妾的岳父接旨后發現女兒居然封了縣主做了側妃,他原以為自己是絕對攀不上天恩府這皇親國戚,沒想到居然是這般隆恩,也是歡喜受了的。
我知道我此生只會娶你祖母一人,所以迎親儀式我要求的極為隆重,遠遠超過了側妃的規制,絕不亞于正妃。父侯只當我是首次成婚異常認真,而且母妃病情日篤,權當沖喜,并未做聲。待你祖母進門后,對我母妃無微不至,她又是個與世無爭的溫婉性子,自是很討我父侯母妃歡喜,我父侯母妃要給我討正妃的心思便暫時淡了,只打算兩三年后我對卿云的感情淡些再求旨為我迎娶正妃。
半年后,卿云有孕,我父侯母妃更是對卿云愛護有加。隆冬里,卿云誕下容晞,卿云與我自是歡喜的緊,我父侯卻很是矛盾。畢竟卿云非正妃,她的女兒自是庶女,按天恩府規矩是要除去,可卿云日常對他們的孝敬讓他實在不忍下手;而且母妃身子將將好轉,實在是不好再造兒女殺孽。百轉千回一聲嘆,終是尋了個機會抬了我岳父的品階,又求了旨意,封了卿云為正妃。
但是誰也不曾料到,在卿云懷著容修的時候我母妃去了,卿云心中大慟,生生傷了身子,御醫診斷她在生下容修后是不會再有機會受孕了。而彼時仍不知卿云所懷是男是女,卿云已是正妃,容晞自是未來的皇后,她的位是不可能再廢了的。父侯連夜把我召去,我就此知曉了這天恩府的那些齷齪事。父侯道稱,若是卿云誕下一女便要處死以保障天恩府嫡女皇恩世代永存,而且天恩府不能無后,要求我迎娶側妃,綿延香火。
父侯交代了這些事后便伴先皇外出狩獵,我借口卿云不適不曾伴駕,沒想到……居然有刺客偷襲,父侯為保先皇,身中兩箭,未待御醫到來便已去了。我彼時也僅僅二十有二,世襲紫衣侯,家中庶弟對爵位虎視眈眈,我卻記掛著卿云,對他們睜只眼閉只眼,使他們愈發猖狂。
直到一日,我的二叔生生逼上門來,拿天恩府的世襲皇恩和不能無后之事強逼我納妃。我無奈,只得答應若卿云誕下女兒我便讓出爵位,并終生再不入天恩府。至此他們才有所消停。當然,我雖是年少但已不是那個懵懂的少年,自是知道背地里想要加害卿云的人絕不在少,是以寸步不離卿云。半年后,卿云誕下容修,府里終是平靜了下來。而先皇感激我父侯救駕有功,也直接封了容修為下任世子,徹底斷了我那些庶弟的念想。
可嘆卿云,她那般聰明玲瓏怎會不知這府里的腌臜齷齪?只是因著我的緣故,生生在這府中煎熬。生下容修后卿云便纏綿于病榻,越發形銷骨現。待到容修開蒙,我實在不忍,請旨送了容修和容晞進宮由我姐姐瀾甄皇后照顧,便帶著卿云回了她魂牽夢縈的江都。
先皇是庶出,自是對權勢極為看重,偏偏我這屆紫衣侯是個淡漠名利的,更是對了他的性子。可是沒想到,原本由著霍家還能分到幾絲恩寵的姐姐卻因著我的原因幾乎與失寵無二,內心愈發怨恨扭曲,我只記得當年姐姐未出閣時那般安然純凈,卻未曾料到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后宮會生生把她變成那般的怨婦。自幼在她手下教養的容晞和容修得她教誨,耳濡目染,對權勢越發向往,雖說卿云一直記掛他們,月月都會有書信去了,卻每每只得收得三言兩語,惹得卿云神傷不已。
待到容晞將要為后,卿云硬撐著身子進京,卻已是強弩之末,容晞出嫁不過一年就去了。我自是悲痛欲絕,便把府中一應事務全部交由你父親打理,自己帶著卿云的骨灰前往各大山川去圓了她曾說過要走遍天下的夢……可嘆啊,因著我的一己之私,終于還是沒能阻止下一代的悲劇……”霍仲廉說著,一行濁淚忽然落下。
霍凰歌啞然望著他,略略低頭,半晌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