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霍容晞的首肯,霍凰歌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驚異,沒想到這個一向溫婉總以皇后為自己本分恪守宮規天命的皇姑這次居然會這般輕易的答應她。
看著她帶有疑色的面容,霍容晞斂下凄愴的笑容,冷淡的問到:“你是不是很奇怪,皇姑為什么會答應你這個荒唐甚至是違背天命的大不敬的要求?”霍凰歌抿了抿嘴唇,謹慎的點了點頭。
霍容晞卻并沒有在意她的動作,只是精心地擦拭摘下的鳳簪,然后仔細地把它重新別回頭上,方寸不差。接著鳳眸一轉,才開口說道:“換做五年前,甚至三年前,你這樣的請求被我聽到,我不賞你一頓板子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怎么可能會答應?可是現在……畢竟我也年輕過,只是我……唉,不提也罷?!?
霍容晞說著便搖了搖頭不欲再說,但又忽然一頓,眼光復雜地看了霍凰歌一眼,又接著道:“我本以為這命定的天恩錯不了,可這么多年過去,我從來沒得到過我想要的……而且我答應過你娘親,她要我允你的任何請求……也罷,畢竟是我欠了宜冉,總是要還的……”
喃喃道了幾句后霍容晞便不再做聲,宣了身邊的大宮女進了正殿,吩咐賞了霍凰歌三匹異色蜀錦,三匹銀蠶緞,兩匹薄紗用來置辦幾件新衣,幾樣珍貴藥草帶回去給府中老侯爺,又給了一對翡翠玉佩和五十兩金子做了霍凰歌的私用后便打發了她出宮門。
看著外頭天色已晚,宮門不一會就要下鎖?;艋烁璞悴辉俚R,匆匆謝了恩就往外走。
她一路急行,也正好遇到這般天色,來往的宮人并沒有對她多加關注,只以為她是哪個在宮里貪玩兒誤了出宮時辰的小姐。待到霍凰歌出了宮,上了馬車,想到剛剛宮人那般冷淡不禁失笑。
往日她進宮即便極度的想要低調,奈何不過天命之論,宮女太監個個爭著對她獻媚,而今日不過天色昏暗不得見她真正容色,這些個宮人便不再認識她了。果真皇家人心最冷淡,稍稍一待,便換了天地了。
她靠著車窗閉目養神,心中卻如亂麻一般?;羧輹劷袢罩匀绱缩柢E實在是讓她太不得其解了,這天命豈能說變就變,但最是恪守禮儀的霍容晞卻是答應了她。她這不在天恩府的十四年里到底發生了些什么才能讓皇后變得這般模樣?還有,自己早亡的母妃的確名喚宜冉,姑嫂情投意合并不是什么怪事,可皇姑說她欠了自己的母妃?她,又能欠了母妃什么呢?
她正細細思索著,馬車已到了天恩府門口了。梓眉本想攙她下去,她不耐的推開梓眉的手,提起裙角就跳下了馬車。看著府前掛著的燈籠,她心情忽然有些低落。這樣的豪門大戶最重飲食的規矩,她回來早已過了用餐的時辰,也只能吃些點心果子果一果腹了。
正待她想認命打算讓梓眉去端些點心和她一起用了,秋嵐卻提著個燈籠出現在她面前。綰著靈巧雙髻的清秀少女一見她便開口笑著說:“這個時辰才回來,小姐不會還沒用晚餐吧?今天世子特意吩咐奴婢給您備好吃食,奴婢本來還以為您要在宮中用膳,可看著小姐這樣子就知道必定是空著肚子呢。原來啊,世子才是那個最懂行的……”
聽著秋嵐的話,她本來涼薄的心里浮現出一層暖意,有著哥哥的庇佑,真好。不待多想便吩咐了早已候在門口的管家把皇后賞的除了玉佩和金子都送到庫房中,就拉著梓眉和秋嵐徑直往自己的湘竹苑去了。一進屋,便見著四個簡單卻精致的小菜和一罐熱湯一罐稠粥正在冒著熱氣,香氣也是馥郁得很,腹中正是饑餓的她連忙拉著兩人坐下準備開吃。
梓眉和秋嵐都是自小就跟著她的,名為主仆情似姐妹,三人也是一同在江湖中長大,并不是很在意主仆之禮,是以無人時三人均是同座用飯。
秋嵐笑著搖搖頭拒絕了梓眉遞來的筷子表明自己吃過了,接著便指著幾個小菜說到:“今早剛摘的新鮮荷葉不光沏了那一盞茶,我還做了叫花雞,用的是岱山的黃泥,最是噴香入味;這清炒白玉蘭也是用的剛剛采下的嫩尖,清爽可口的很;這道小蔥拌豆腐別看簡單,豆子可是我一粒粒選的,水是我從山上引的泉水,磨豆漿的時候都是用內力推著的,做出的豆腐十分香甜更是勁道,小蔥也是鮮嫩的,不光不易漲肚還很是下飯;這道炙羊肉我也是依著小姐的方法做的,之前還用桂花和鹽酒腌制了一會兒更加入味……還有這湯,我可是用剛剛下來的新筍和著只有三個月的嫩雞文火燉了兩個時辰,那鮮美的都能把舌頭吞下去;哦,這罐蝦仁粥是世子送來的,說是給您提提神補補氣?!?
伴著秋嵐的話音落了,霍凰歌也剛巧喝完了最后一口粥,心滿意足的呷呷嘴,調笑道:“你這丫頭最近廚藝怎的這般精進了?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少年郎君了,想為人家洗手作羹湯了罷……”
話音未落,連平素內斂沉穩的梓眉都不禁笑出了聲音,更別提那本就靈秀活潑的秋嵐了。只見她一張俏臉羞得通紅,狠狠瞪了樂不可支的霍凰歌一眼,大聲嚷嚷著再也不給她做吃食了,半晌都不理她。直到霍凰歌答應給她做一道她從未吃過的玫瑰糯米涼糕,這丫頭才安穩下來了。
霍凰歌吃飽了東西,又調笑了一通秋嵐,心中自是開心得很。望著窗外月色清明,便打算出去走走,連梓眉和秋嵐都沒帶就順著小徑隨意溜達了去。
霍凰歌好生愜意的看著彎月,不經意間便走到自家老爹書房門口。突然一聲巨響,驚破了她心中那個美夢。只聽他老爹憤怒的吼聲傳來,這可是她從未聽過的。她偷偷的把耳朵靠在書房的偏窗外,仔細地聽著。雖說偷聽是個不光彩的事,可她實在好奇自己老爹到底為何居然氣成這樣。
“你以為沒有霍氏嫡女的皇后天恩,你能像現在這樣秉承天恩府的名諱做這世子么!我們天恩府百年基業皆出于這天命之恩,你居然要為了凰歌的年少氣盛而不顧這天恩府的上上下下,我看你真是瘋了!”霍容修原本儒雅的聲音現在竟變得如此歇斯底里,可想而知他是有多么憤怒。
而霍煌玦看著自家父侯,毫無以往的恭敬,冷笑著說道:“凰歌的命是她自己的,什么天命都無法決定她的人生,我是她的哥哥,她要什么,我就會給她什么。而且父侯,你不覺得霍氏女子的悲劇應該停止了么!這么多年了你以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這天恩府的世子之位我從來不稀罕,老二老三想要給他們便是。我就是寧愿一輩子做個貧苦的老百姓,也不要做這以殺女害妻而為榮的天恩府世子!”
聽罷霍煌玦的話,霍容修原本氣的通紅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嘴唇不住地顫抖著,低聲問道:“你……你都知道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霍煌玦用厭惡的眼神看著自己已明顯驚嚇到了的父侯,咬牙切齒地開口道:“我怎么知道的不用您來操心!我只知道我的母妃是對這天恩府太過失望才會離開自己一雙深愛的兒女選擇了自盡!我只知道我本來還應該有一個妹妹,而母妃給她起名幽歌!哈哈……幽歌怎么死的不用我再和父侯細說了吧,反正誰也不會比您更清楚了!為了這所謂的天恩,您就只要嫡長女兒。連您的二嫡女都不肯放過,更別提我那些庶出的妹妹了!這么多年天恩府就只有一名嫡女誕生真的是天恩么?怕天恩是假,狠心才是真吧!況且,這么多位霍氏皇后,除了開國的元孝皇后是真正的后宮之主備受大帝寵愛,有哪一位皇后得了皇寵?還不是昭陽宮孤單一生么!您就真的忍心把凰歌推到那樣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么……”
書房內兩人還在或爭辯,或憤怒地繼續爭吵著,可霍凰歌面頰卻早已血色盡失,失魂落魄地離開了書房外,跌跌撞撞地就走,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原來,原來自己的母親是這樣死的;原來自己還有一個,或許好幾個妹妹;原來自己的老爹,不,父侯竟然是一個如此狠心的人;原來,這命定皇后的恩賜全都是假的!她隨便找了個亭子坐了,把自己緊緊的抱住。天氣明明很熱,可她,卻從未覺得如此寒冷。
是不是自己的爺爺也曾經殺過自己的女兒?是不是這天恩府還有更多她不知道的骯臟和齷齪?她不斷的思索著,頭越來越疼,腦子越來越亂。她天性善良,身處江湖更是從來不濫殺無辜,如今卻因一個“皇后天恩”的虛名而背負了好幾條人命在身上,還都是自己妹妹的姓命,這讓她怎么能不傷呢?
她抬頭望著這天恩府雕梁畫棟的美景,處處彰顯它的尊容與華貴,胃中不禁一陣翻騰,剛剛吃過的佳肴吐了一地。她從未覺得這天恩府如此的令人惡心。待到她的胃腸已近乎抽搐,她才狠狠的捏了捏手強迫自己清醒下來,強打精神提了一口氣,運起輕功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自己的“家”。
而與此同時,遠在大奕的占星國師忽然面色大變,原本平靜閉著的雙眸忽的睜開,連袍子都沒來得及穿好就奔向了占星臺。望著滿天星斗,他細細掐指算著,最后也只得無奈的放下手,暗嘆一聲“天意”。今天下四國,大堯大宛大昌大奕皆有帝王星。帝王星皆以一統天下為己任,可四人旗鼓相當,本該四國鼎立之局至少百年不移,可一顆命有鳳格的異星就在剛才生生亂了這天下之局。鳳輝星命定大堯,其余三顆帝王星輝澤都愈發黯淡了,只有大堯之星愈漸明亮并有鳳輝星相伴,看來這天下之戰,不多時就要來臨了??上н@鳳輝星,沒能生在大奕。
“國師……您怎么了?可是天有異象……”一個跟隨在他旁邊的小沙彌遲疑的問到。他聽罷,沉吟一聲,道了一聲“一切無礙”后便大步走回了自己的寢殿。而他身后,天色如墨,風狂雨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