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是位中年人,一襲青袍,國字臉濃眉大眼,虎背熊腰,大概四十歲左右,從其被歲月侵蝕的面孔上來看,要比實際年齡蒼老的多,青袍中年人身形矯健,一路上避開許多灰袍弟子。
不一會,便風塵仆仆地趕到羅出塵、范進身前。
“羅師兄,請恕江城無禮,因大師兄喚我前去,所以耽擱了時辰……”青袍中年人江城一臉愧疚,顧不得擦拭額前汗水,慌忙抱拳拜道,邊拜江城心里邊打鼓,他還真怕羅出塵怪罪下來,畢竟兩人身份不同。
一個是掌門關門弟子,一個是外門主事,不說修為,單論地位就知道差距太大,要是得罪羅出塵,估計都不用羅出塵動手,一句話,就能將江城這個外門主事職位給剝奪。
“大師兄喚你?喚你……所謂何事?”
羅出塵似乎并沒因為江城遲來而動怒,只是淡淡的問了一句,隨意詢問了一句之后,羅出塵目光便移向別處,他了解眼前這個外門主事江城,修為不高,卻是左右逢源,在外門混得風生水起。
羅出塵只是好奇,一向不過問宗門事物的大師兄,為何今日喚一個外門主事去內門?
除了不符合邏輯外,還偏偏選擇今日,選擇他羅出塵接引新晉弟子的時候,宗門內,所有弟子都知道,安排新晉弟子一切事物,都是有外門主事江城負責,這種時候喚江城,明擺是讓羅出塵下不了臺。
“這……”江城面露遲疑,雖然和羅出塵少有接觸,但是羅出塵在宗門給人印象卻是冷酷無情,這他是聽說過的,至于大師兄,早在五年前,就傳出兩人不和,不過也沒有誰去求證過,只是宗門弟子們私下來口頭傳播。
“我今天怎么這么倒霉,宗門內兩大煞星,全被我招惹到了。”江城叫苦不已,事情全撞一起了,想兩全其美根本不可能,平時遇事挺圓滑的江城,如今一點辦法都沒。
“羅師兄……我…我……”
江城咽了一口吐沫,因為緊張,額前于這幾個呼吸間冒出密密麻麻汗珠,大師兄與羅出塵兩方他都吃罪不起,由于地位懸殊,得罪哪一方都沒有好結果,江城越想越駭然,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外門主事是保不住了,不禁渾身抖如篩糠。
見江城如此驚駭,羅出塵轉念一想便明白過來,江城只不過是個外門主事,夾在他和大師兄之間,的確不好做,原本羅出塵就沒打算難為江城,只不過是好奇罷了,既然江城不愿多說,也就沒追究必要。
“算了,大師兄的事就此作罷……”
羅出塵嘆息一聲,皺著眉頭,掃了江城一眼,淡漠道,“這位新晉弟子范進,你好生安頓,切不可生出事端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唯你試問。”
羅出塵說完,沒有在耽擱,在江城一臉茫然中,邁步朝南峰行去,而江城則被羅出塵一席話搞懵掉,不明白羅出塵是何用意,想開口詢問,但是先前的事那股懼意還烙印在心底。
“難道,是因為大師兄的事,刻意為難我?我做外門主事十幾年,一向將內門外門打點的妥妥當當,怎么會為難一個新晉弟子?或者說,這位叫范進的新晉弟子有來頭?不然,羅師兄怎么會如此交代?”江城把羅出塵的臨行前的話又在腦海里過了一遍,越想越相信自己猜測。
“只有這樣才能說得通。”
江城目送羅出塵遠去后,這才轉過身仔細打量著范進,那眼神,就像在打量一個稀世國寶一樣,復雜萬分,他哪里想到,羅出塵是因為先前范進拜始祖道像,擔憂外門弟子難為范進,才說出這一番話。
當然,江城先前又不在場,所以只能胡亂猜測,這番猜測,若是是被羅出塵獲悉,不知道會不會被氣得吐血。
“這個叫江城的江師兄,不會有什么龍陽之好吧?這眼神,也太滲人。”此時,范進被江城目光盯的渾身發毛,不禁倒退一步,因為那種眼神,令范進想到前世同性戀,一想到同性戀,范進頓時心生鄙夷。
不過,范進轉瞬便想到羅出塵臨走前說的話,那意思不言而喻,等于是一道圣旨,看江城對羅出塵畏懼,想來羅出塵在臨仙宗地位肯定不低,想到此處,范進則挺起胸膛雙手施禮,揚聲道,“范進見過江師兄。”
被范進這么一嚷嚷,江城才發覺自己失態,頓時面色臊紅,顧不得四周異樣目光,連忙干咳一聲,擠出一絲笑容,“你叫范進是吧?既然羅師兄打過招呼,那你我也就不必這么見外,以后咱們就是同門,走吧,我帶你先四處逛逛。”
“多謝江師兄。”
范進靦腆一笑,對于江城這個人雖然初次見面,看其態度轉變之快,也不好妄下判斷,誰知道是不是笑面虎,還是不能掏心窩,留個心眼比較好,此時,見江城轉身,范進慌忙跟上前,不過卻是保持一段距離。
江城、范進兩人順著道像廣場邊緣石路,并排前行。
不大會則遇見數個行色匆匆的灰袍弟子,這些灰袍弟子面色恭謹朝江城施禮,而后根本不看范進一眼,便朝道像廣場方向走去,范進瞥一眼江城,瞧其榮光滿面,似乎很享受這種高高在上的禮遇。
“瞧我這記性,對不住啦范師弟,先前事務繁忙,倒忘記向你介紹了……”
沒走幾步,江城輕撫額前,好像想起什么事,一臉歉意的看向范進,“我叫江城,是墨山人,比你早進宗門十幾年,現在主事外門一些瑣事,以后在外門內,遇見修煉上不懂的,或者有其他同門刁難你,你可以來找我。”
“江師兄,保不準以后還真有麻煩事,要叨擾師兄,范進在此先道一聲謝!”范進表面上一副感激涕零,內心對江城印象還是有所改觀,畢竟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何況他和江城無冤無仇。
再說,接觸了這么一會,江城給范進的感覺還是挺平易近人不擺架子,這一點,從江城和外門弟子偶遇交談中就可以看出。
“哈哈,別看范師弟身體單薄,倒也是個爽快人,在宗門內就是這樣,有什么事不要藏在心里,說出來,別人才好幫助你,這就跟修行差不多,提起修行,你現在剛入門還不懂,以后你就明白了……”
江城拍拍范進肩膀,突然話音一轉,笑道,“范師弟,聽說,你這一次進宗門,憑靠的是黃玉信物?”
江城突然間冒出這么一句,范進愣住,不過倒沒表現出來,心底琢磨不透江城用意,不過這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于是范進點頭道,“不錯,的確是祖上傳下來的黃玉信物,江師兄,這難道有什么不對嗎?”
“我只是隨口問問。”江城打個哈哈,心里想摸清范進來路,但是又不能操之過急,可是不摸清范進底細,以后可就沒這么好的機會,一般來說,新晉弟子沒怎么接觸道界,都是比較好忽悠的,羅出塵那里江城不敢問,范進這里就沒這么多顧慮。
“這次,羅師兄下山接你,你們家祖上是不是跟羅師兄,或者宗門有什么淵源?”
江城思來想去,覺得什么辦法都不如單刀直入,于是便抱著試探性一問,話音一出后,就見范進緊湊眉頭,似乎有難言之隱。
看著范進為難神色,江城心底則肯定自己先前猜測,那掛在臉頰笑容依舊不減,“范師弟,既然不方便透露那就算了,我也沒別的意思,師弟可不要往心里去啊!”
“不是范進不愿說,確實是祖上立下規矩,還望江師兄諒解。”范進面帶誠懇,又是一抱拳,原本不知道江城意圖,誰料想江城開門見山一問,范進心里便明白所謂何事,怪不得對自己示好,一切源頭都是因為羅出塵。
畢竟是靈魂轉世,多活了二十多年,否則還真被江城給忽悠住,前世仙俠劇、宮廷劇勾心斗角、給人下套比比皆是,何況范進又受前世文化熏陶,面對江城拙劣技巧,范進將計就計,編了一套謊話將江城給塞搪住。
“范師弟,你看到那兩座山峰沒?”
江城達到目的后,語氣上對范進更加親近,于是指著遠處,南北方向兩座仿佛兩柄利劍插入地面的陡峭險峰,傲然介紹道,“這兩座對立的險峰,南面的那一座險峰屬于內門,也是我臨仙宗核心所在,那里居住著宗主,長老以及內門天驕弟子,能進內門修行的弟子,個個都是資質絕佳,像我這種資質,進內門此生無望啊!”
“如果……如果今天不是大師兄喚我,恐怕我窮其一生,都不能踏入內門一步。”
江城望向南峰久久不能自拔,臉上有遺憾失落有羨慕嫉妒,總之很復雜,很難想象,一個人臉上能同時出現這么多豐富表情,這讓站在身旁的范進大為不解。
“你不懂。”江城輕聲喃喃,雖然江城沒有看向范進,但是范進知道這話是對他說的,范進搖搖頭,心底暗自嘆息,“看來,宗門比世俗更為殘酷,等級分明,這里沒有親情可言,只能用實力說話。”
“至少……你目前還不懂。”
江城瞥了一眼范進,又繼續前行,跟在身旁的范進,不知道江城為何對他吐露心聲,或許因為他是新晉弟子,又或許有別的原因,反正范進沒怎么往心里去。
只不過,范進能感受到江城心底無奈,那是一種無力感,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發自內心深處的吶喊。
“或許吧……”范進隨聲附和道,他沒有計較,也許正如江城所說,他現在是不懂,既然天意選擇他靈魂轉世,踏入修道一途,那么他范進就不會白白浪費這個機會。
“臨仙宗的核心之地內門,這里,早晚會有我范進一席之地。”
范進目光中露出一抹凌厲之色,雙眼掃向內門山峰上,內門山峰上,從云霧中伸出一角的瓊樓殿閣,全都沐浴在霞光里,一道七色彩虹此時環繞南峰上空,遠遠看去,如同瑤池仙境令人流連忘返。
范進收回目光,緊隨著江城朝北峰方向走去,兩人這一會都陷入沉默,走了大概一炷香時辰,整個北峰面貌全都展現眼前,看著越來越近的北峰,不用江城介紹,范進也看到北峰與南峰差距,雖然北峰上古木參天植被郁蔥,瓊樓殿宇不比南峰遜色。
可是,范進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范師弟,這就是北峰,外門弟子居住之所。”
江城眼皮一抬,似乎少了介紹南峰時的激情,隨意指了一下,淡淡地說道,“以后這里,暫時成了你的寄身處,若是你道根極佳悟性又好,去內門指日可待,若是無道根資質差,只有待在外門,收集靈氣,劈材清理雜物直至終老,都不可離開宗門一步。”
“江師兄,資質差就得為宗門劈材清理雜物一輩子,這門規,也太苛刻了吧?”范進愕然,在他印象中,資質差不符合宗門要求的弟子,不都是被遣送回家嗎?
臨仙宗這個門規,簡直就是霸王條約,限制人身自由。
“范師弟,念在你是新晉弟子,這種話以后不要在其他同門面前提起,以免招來禍事。”江城嚴肅地看向范進,好心地提醒道。
“多謝江師兄告知。”范進感激地看向江城,見江城擺擺手示意自己跟著走,這才長舒一口氣,范進沒想到,一個臨仙宗門規多就算了,言論自由也限制。
這時候范進忽然想到道像廣場清掃道像的弓背老者,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暗道,“那老人家,不會是資質差,在那清掃了半輩子的道像吧!”
“我應該不會這么倒霉!”范進搖搖頭,心里暗嘆的同時忽然發現江城沒有繼續朝北峰走,而是換了一個方向,范進大致看了一下,若是按照這個方向,肯定是出了北峰,出了北峰范進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但應該是極其荒涼之地。
想到此,范進心生疑惑,勉強露出一絲笑容,“江師兄,我們不是到了北峰嗎?你這是?”
“去藥谷。”見范進沒有跟上來,江城倒也沒有生氣,只是隨口扔過來這么一句話,便停了下來,側首看向范進不解道,“想去藥谷的外門弟子多得是,若不是羅師兄特意交代,你哪能有這么好的運氣,你若實在不愿去便罷了。”
“去…為什么不去。”
范進心底原本還有疑惑,聽江城這么一說,心中豁然開朗,綁上羅出塵這棵大樹果然好乘涼,于是范進賠上笑臉,腦袋點的跟小雞啄米似的,連忙三步化作二步追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