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缺乏力量的弱者，無論再怎么歇斯底里地瘋狂，也無法阻止被隨意凌辱和踐踏的事實。

強子和勇哥以及醒過來的小明，三個流氓像拖著一條死狗般把遍體鱗傷的秦縱拖到了教學樓前，“砰”地一下丟到了空地上。

秦縱的意識雖然已經越來越模糊，但是他能深刻地感覺到：所有人都在看著這一幕，所有人都在盯著死狗一樣蜷縮在教學樓下空地上的他。他感到身體幾乎要在那些目光匯聚下燃起，羞恥感像豺狼一樣又緩慢又猛烈地啃噬著他的心。

雖然疼痛自身體各處傳來，但他不敢動一下，不敢“哼”一聲。他現在只想找個洞鉆進去，或者直接死去算了。

“原來自己做的決定是那么愚蠢，反抗的結果還是這樣的失敗，我早就應該想到的…呵呵，弱小的我，沒有力量的我，呵呵呵……”這不是第一次，卻是最強烈的一次，秦縱對弱小自己的憎惡，對強大力量的渴望。

“瞧他那死狗樣！”“起來啊，再來打我啊，打我啊！”……

他聽到三個流氓叫囂著。

“你看那個人，怎么趴在地上？”“別管他，你沒看到臺階上那三個流氓嗎。”“哦，原來是…”

他聽到來往的學生議論著。

他把頭埋得更深。

“為什么我會變成這樣！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秦縱在心底狂嚎著。

似乎是呼應著秦縱的心聲，那本無聲無息的滿天黑云突然迸發出一道無比耀眼的白光，　那道白光是那么地熾烈，以至于原本昏暗的世界都一下子為這四散的光芒填滿，人們還來不及驚呼，緊接著，光芒褪去，“轟隆”地一下，一聲響徹天地的巨大雷鳴猛地炸響開，豆大的雨點似箭雨一般隨之而降，砸在人的身上竟隱隱生疼。而且令人心生恐懼的是，那雨滴，竟是黑色的——像天上的黑云一樣黑。

原來還慢悠悠行走的學生們一下子像屁股著了火，一個個都朝教學樓跑去躲避這場詭異的黑色暴雨，不時還可以聽到有人被雨滴砸的痛呼。但除了一部分人對這一天一連串的詭異天象表示擔憂之外，大多數的學生仍然持著好奇的態度興奮的互相攀談著。

這幾件事，成功把大家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黑色的大雨中。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那個蜷縮在空地上的少年，在暴雨中，仍然趴在那里，一動不動。

三個流氓在下雨之后就上樓了，勇哥臨走前還丟了句“今天別讓我再在教室看到你，不然”怎么云云。

雨滴重重的落在秦縱身上，黑色的雨水浸濕了他的全身，冰涼冰涼的，秦縱冷的不由縮的更緊。

只是，除了有些冷之外，秦縱感覺的更多的卻是平靜，這場黑雨，似乎將他剛才的瘋狂和羞恥，今天所遭受到的一切都洗凈。他的心不再躁動，不再為缺少那所謂的力量而傷心，也不再因自己的丑態被世人圍觀而羞憤。

所以他才繼續留在那里，享受著痛苦的洗禮。

但是，如果真有所謂上天的安排，或許秦縱在雨中的滯留也有著另一個意義。

在密集的雨落聲中，秦縱突然聽到有腳步聲由遠而近，仿佛是來自很遙遠的過去，這聲音令他原本平靜下來的心再次不安起來。

腳步聲在他的身前停住。

然后他聽見了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聲音。

“秦縱？”

那只是一個稍顯清冷的普通女聲，但聽到那聲音的一刻，秦縱忽然感覺仿佛連自己的靈魂都狠狠地戰栗了一下。

他抬起頭，他看見了白陌。

“她頭發剪短了，她留起了流海，她的臉龐上沾了幾點黑色的雨滴，那使她顯得更加無暇。她依舊是那么的美。”秦縱想著。

“原來真的是你。”白陌蹲了下來，把雨傘移到秦縱這邊，把秦縱大半的身體都掩在了傘下，失去了小小的雨傘的遮蔽，雨水很快打濕了她另一邊身子。

“你不痛嗎？雨打在身上。”秦縱呆呆地問。

白陌露出了那常入他夢寐的微笑，還是那么令他欣喜：“是有點痛啊……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我看你在這躺的挺舒服的。”

“是啊，全世界都拋棄了我，她卻還是那么善良地關心著我。”秦縱想著，胸口像被堵著一樣悶痛，淚水卻已無聲地流下。晶瑩的淚混在黑色的雨滴中格外的明顯。

“你怎么哭了？”女孩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男孩為什么哭泣。

“沒什么…這雨滴的眼睛有點酸。”秦縱抹了下眼眶。

“呵呵，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女孩看他那表情，明白他又在逞強，笑道。那笑容，像冬天的太陽，溫暖而柔和。

秦縱曾無數次設想過自己會怎么和她再遇，但是從來沒有想過會是在這么一個場景這么一個時刻。自己是那么的狼狽，黑雨的背景是那么的不合，但盡管如此，她仍是那么美好。秦縱不禁也笑了出來。

然而，

女孩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秦縱，為什么…你會變成這樣呢？”

秦縱剛剛露出的笑容僵在了嘴邊。女孩這句普通的問話提醒著他這卑鄙的現狀，就是這種他自己都無法接受的狀況使他刻意地避開她那么久。而現在他仍然沒有改變自己的境遇，甚至像條狗一樣趴在這里，老天卻玩笑般把她帶了過來。

“是啊，她雖然還是那個她，但是我…我早已不是以前的我了……我現在，我現在…”秦縱想著。一顆剛剛有點躍起的心，又漸漸沉了下去，一種深深的恐懼和悲傷出現在他的心中，然后漸漸，化作絕望。

雨似乎更大了。

“我剛才聽別人說，你經常被幾個流氓欺負，你…”

“別說了！”秦縱忽然大聲說道，白陌神情一滯，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激動起來。

“他們都在把我當成笑話對不對，是啊，沒錯，我經常被那幾個人當成狗一樣毆打，然后就像這樣被丟在人群之中供別人恥笑！”

“呵呵，很可笑吧，有一次他們把我丟進廁所里，是女廁所，我躺在地上動都動不了，女生們在尖叫，我卻連逃出去都做不到……”

“我帶著我的新手機上學，被他們搶走了，他們羞辱我姐姐的照片，我跟他們打了起來，但是最后我只能被壓在地上，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把我的手機摔壞……”

“我今天還傻乎乎地以為可以反抗他們，結果被他們丟在這么一個地方，所有人都能看到我的丑態，他們又多了一出笑話啦！”

“我獨自站在黑暗里，沒有一個人幫我，沒有一個人關心我，我連一點光明都看不見……”秦縱又哭又笑地說著，對著這個世界上他僅有的幾個珍視的人宣泄著自己這么久以來的痛苦，孤獨。白陌看著面前那人的瘋狂，漸漸，她也有了變化。

“他們都在笑話我，他們都在……”

“啪！”他還在說，但是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在雨中響起，阻止了他。

……

秦縱捂著臉，呆住了。

他對面的白陌半舉著手，眼眶里已有淚光。

那美麗的臉龐上的表情是什么？嘲諷？

——不，是悲痛。

“你……”白陌的聲音打著顫。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我當然記得。

“你說你叫秦縱，秦始皇的秦，縱橫天下的縱，你說你會像秦始皇一樣縱橫天下。”

“你還記得你送給我15歲那年的生日禮物嗎？”

我記得。

“你在禮盒里藏了一張紙，上面寫著…寫著你會永遠保護我。”

“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

“你不是秦縱，我認識的秦縱很勇敢，很堅強。那年地震的時候，我媽媽去了，他明明父母都遇難了還整天過來安慰我，逗我笑……他是個會把傷心和眼淚咽在心里把笑容留給別人的人。他不會像你一樣整天自愛自憐好像別人都怎么你了，也不會像你一樣軟弱無能的躲在這里。”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白陌苦笑著搖搖頭“但是我認識的秦縱不是你這樣的，不是！看看你自己，你到底是誰？”

……

白陌離開了，以一個失望傷心的面容結束了兩人時隔一年的重逢，只是，失望傷心的不僅僅是她。

黑色的雨還在下，雨簾下那個孤獨的少年茫然地坐著。

“我是誰？呵”他自嘲地笑。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他抬起頭，長長地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