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漢室歷代皇后的寢殿。
為了給皇帝接風洗塵,里內正大擺筵席。
我安靜地坐于下位的妃嬪堆里,淡淡地掃視全場,皆是女眷,從她們的服裝和頭飾看,皆非比尋常,想來這永巷中但凡有點地位的妃嬪都該到了吧。
每一位都是濃妝艷裹,花枝招展的,更有不少嬌俏大膽的正雙目含情圍膩在皇帝身旁爭奇斗艷呢。漢成帝也是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灌著黃湯,看樣子很是享受。
而一旁的皇后娘娘,到底是人老珠黃了,拼不過小年青,始終得不到皇帝的一刻側目。但依舊端著姿態,維持著端莊大度賢良無雙,唇角含笑,自顧自飲著酒水,只是壓抑得已然指節泛白。
想想她堂堂皇后也是活得悲哀,丈夫出宮游玩一圈,飲酒作樂,尋花問柳也就算了,最后還帶回個小妾,而自己為了維護賢德的虛名,偏偏不能發作,還得大肆歡迎,慰勞丈夫辛苦。
默默地搖了搖頭,試問有哪個女人會愿意與他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這種事要是放在現代,姐妹們早就拿起法律的武器奮起反抗了!古代的婦女同胞們真是可悲可嘆!
輕斂了眉眼,兀自端起面前的酒爵,飲了口里盛著的微微渾濁的液體,還未到喉嚨口又急忙吐進一旁的痰盂內,咂咂嘴,這也能叫酒?太難喝了吧?簡直是高濃度酒精直接兌水一般!
放下酒爵,抬起頭,卻猛然發現漢成帝若有似無地看向我這邊,表情甚是玩味。
心中不免一陣寒意,方才的糗樣不會都被他盡收眼底了吧?他不是早就應該沉醉在溫柔鄉了嗎?怎的目光還如此清冽?頓時面色一紅,急忙轉頭,不再與他對視,耳邊又似傳來一陣的輕笑,也不敢回頭確認,只覺面上燒得越發厲害。
皇后也終是被這群妖精磨光了耐性,忍不住高聲道:“好了好了,諸位妹妹,皇上今日已飲了不少酒了,再飲下去恐要傷身,大家就此打住吧!若是未盡興,改日本宮再設宴,讓諸位妹妹齊聚一堂便是了!”
雖是帶著笑意,其中隱含的威意又有誰會聽不明白?皇后娘娘怒了!
前一刻還縈繞在漢成帝身旁爭風吃醋的鶯鶯燕燕,下一刻又爭先恐后悻悻離去,唯恐避之不及。
皇后到底是皇后,雖不再承寵,但在妃嬪中的威信勢力倒還是屹立不倒的。
終于耳根清靜,她滿意地點頭,溫柔朝上位,試圖與漢成帝搭話。
“陛下您一出宮門便是半月,可有何新奇見聞說與姐妹們聽聽嗎?”
“逢定陶節祭,恭王相邀,朕例行巡視,年年如此,無甚新奇。”
漢成帝又自飲了一爵,敷衍答道。
原是如此,我漠然點頭,只是不知為何皇帝巡視完定陶,臨了還要去趟陽阿公主府?陽阿在朝中早已無勢,何從左右皇帝的行程?究竟是皇帝一時興起,還是人為操控?我百思不得解,直覺告知事情不簡單。
皇后卻并不死心,干“呵”兩聲,繼續道:“是聞此去隨行人員中皆是青年才俊,可有陛下中意的左膀右臂?”
這話倒是問得莫名其妙,原該輕松作樂的酒席間,皇后怎的關心起朝政了?
漢成帝“嗯”了一聲,似對這個話題并不反感,高深道:“皇后說得不錯,確有那么一位可塑之才甚得朕心,日后必當予以重用?!?
“哦?不知是哪位王公大臣這般謀略得陛下賞識?”皇后笑得得意,雖是疑問,倒更像是在明知故問一般。
“便是越騎校尉班況的二公子班施,此人博學俊才有膽識,已擢升為諫大夫,算是人盡其才了。說起來班氏一門多才子,前有班況、班伯,又有班施、班稚,聽聞幼子班彪已是年少便顯才情了,日后也必成國之棟梁,實乃我朝之幸事!”
此言一出,皇后再也笑不出來,面上生生僵住了,臉色也稍顯蒼白尷尬。
莫非她胸有成竹的答案竟不是漢成帝心中所想?
適逢鄰座有妃嬪低聲議論道:“班婕妤本身已是才貌雙全,獨享皇恩了,母家的兄弟又如此成器,風頭是要生生蓋過皇后了?!?
“說的是,相較之下,許氏宗親內皆是紈绔,又何談恩寵?”
……
班婕妤?好耳熟的名字,曾聽巨君提過,漢成帝最為寵幸班婕妤,而班婕妤也并非以色事人的俗物,才情美貌皆是上乘,與漢成帝可稱得上亦妻亦友的存在,未料想,論家世,她也是出類拔萃的,實屬難得。
皇后娘娘自己引出的話題,又生生吃了鱉,氣得半天不再言語。
眾人皆是懂得察言觀色的,見皇后在氣頭上,誰也不敢再開腔,只裝作繼續飲酒作樂,一派其樂融融。
好一會,只聽高位上,漢成帝帶著微醉的聲音詢問道:“今日眾妃皆到,怎么獨獨少了班婕妤?”
想他在美酒美色旖旎之下,還能問起班婕妤,看來對她的喜愛的確不一般,傳言非虛。心中一陣好奇,我也很想見見這位被奉為中國古代最完美女人的傳奇女子。
聽得皇帝發問,皇后好不容易緩和的面色又立現不悅,狀似不禁意地說道:“回陛下,臣妾一早便差人去請了,班婕妤許是不喜與我等姐妹一道熱鬧,多有推托,終究未來。”言下之意便是指責班婕妤孤高清冷,瞧不上眾人了唄,既撇清了自己又誣陷了他人,皇后這招“含沙射影”用得,真真是爐火純青。
漢成帝沉思片刻,回道:“罷了,她素來隨性自在慣了,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本也不是大事,皇后無須多心。”
聽到自己的丈夫言語中盡是對另一個女人的維護,皇后心里自然不舒服,卻只得隱忍著,諾諾地稱是。
我瞧著皇后憋屈的嘴臉,心里小小暢快了一把,也不禁對恬靜淡然的班婕妤又多出一絲好感,只可惜今日無緣相見。
酒過三巡,漢成帝依舊沒有醉倒,我真懷疑他杯中的是水而非酒了。而他也時不時地往我座位上瞟,搞的我的像被人監視一般,甚不自在。
“飛燕?!彼蝗唤械轿业拿郑惺职盐覇镜礁?,握住了我的手,調整了坐姿,不似方才那般慵懶,正色對殿內眾人道:“朕昨日經由陽阿公主府,得一女,姓趙名飛燕,姿容絕佳,得朕歡心,便帶回了宮中。今日正式賜封為美人,賜居昭陽殿。望眾位愛妃今后與飛燕和睦共處!”
我依舊不動聲色地立于一旁,默嘆著,皇帝當真是薄幸涼情的!收個妃嬪比普通人添置件新衣還容易,如此經年累月人復一人,怕是沒有一個能成為他唯一的心頭好。班婕妤,不禁又想到了那個如百合花般的女子,她的內心該也是苦悶的。
我暫不知這美人是多高的位分,只聽皇后急切地出聲制止:“陛下,飛燕妹妹尚未侍寢就獲封,恐有不妥,不如暫居別院,待三日凈身侍寢后再行封賞也不遲!”
“無妨,遲早的事,先行給了位分也叫她在宮中行走方便些?!?
“皇上!這不合祖制?。 ?
“祖制亦是人定,朕的話皇后還要質疑嗎?”漢成帝微怒,冷聲開口。
看得出來,他對這個皇后不甚喜愛,可能只是礙于往昔的情面和身份,大多數時候對她表現得相敬如賓,這也便是以色侍人的悲哀了。
“臣妾不敢。”皇后咬牙恨恨說道。孰輕孰重她還是捋得清的,若是與他爆發正面沖突,那點卑微的“敬愛”恐怕都沒了。
其他妃嬪們聽聞皇上給我正了名,連忙起身向我道賀“恭喜趙美人,賀喜趙美人!”但其中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就不言而喻了。
“怎么,恩賞來得太快,美人嚇壞了嗎?還不快謝恩?”漢成帝輕聲在我耳畔提醒,依舊笑得無害,深潭般的眼眸中竟帶著一絲寵溺。
心頭驚顫,再掃一眼眾人,事情發展至此,已然激起不少殺意,美人的名銜此刻已是我的護身符般寶貴,想著,便立刻跪地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