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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懷孕

炎炎夏日,不過一小會兒的功夫,全身上下便已然布滿了一層細細的薄汗。手中的團扇搖得越來越用力,越來越急,然而身上的汗卻不見少,反而是越聚越多,一層一層的,黏在身上讓人只感覺渾身粘膩不堪,恨不能這一刻便跳入摩訶池中,好好的沖一沖身上的暑氣。

原來,人果真是具有十分的懶惰性的。原先,若沒有在摩訶池中呆過,我只怕也不會時刻想著摩訶池中水的清涼和那一片片接連著天際的荷葉,如今竟是想得一刻也停不下來,真希望每一日都可以呆在池中,永遠都不要出來的才好。

涼亭中一片的靜寂,沒有了無關人員的存在,空氣中仿若連雁翎等幾個小丫鬟的呼吸聲都那般的清晰可聞。

與孟昶對坐著,四目相對,手指不停的摩挲著手中的青花瓷茶杯。杯身上淡藍色的斑點不規則的排列著,那般的隨意,卻反而映襯著杯身的瓷白越發的純潔無暇了。

“你總說不許我蹙眉,今日,你眉心的那道小川可是真真實實的要比我的深刻上許多了!”放下茶杯,抬手便撫向了他的額頭,細細的摩挲著他眉心的一道道清晰可見的細紋,心中早已翻騰起了巨浪。

往日,不管遇上什么事情,他都不曾將眉頭皺得如此緊。今日卻如此的反常,那一道道清晰可見的溝壑清楚的向我傳達著他已然到了爆發邊緣的憤怒和腦海中思緒千絲萬縷的糾結。

另一手撫上他放在桌面上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緊握成拳的手,手背上的青筋每一根都清晰明顯,每一根仿佛都蘊藏著他無邊的怒火,而如此的積蘊,終有一刻將以一種蓬勃的氣勢爆發,殃及無數。

似乎是剛剛被我的聲音喚回了神志,他眼中的混沌漸漸被一片清明取代。輕柔一笑,他亦伸出另一手,將我撫在他額頭不停摩挲著的手拿了下來,握在掌心中。他手心中一片的汗意涔涔,竟是那般的冰涼的仿若沒有溫度,我震驚的抬頭看向他的臉,他卻依舊如若往日般輕柔的聲音開口:“哪里是我愿意蹙眉的?若不是邊關的戰事吃緊,我又何須憤怒躊躇至此啊?!”

說完,他長長的一聲嘆息便垂下了頭,將額頭抵在我的手背上,整個人仿若瞬間蒼老了十歲,看得我一陣的心疼:“不是才派了北路行營都統李廷珪前去了嗎?聽說他可是我后蜀難得的帥才呢!”

我心疼他的愁悶,心疼他的操勞,雖總是極力的想要幫他,卻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盡自己所能幫他料理好后宮,不讓他的眉心再添一豎罷了。

“李廷珪也不過前兩日方才到達鳳縣,哪里能與他扯上什么關系?反而是趙季札令人煩心!”他緩緩的抬起頭看向我,眼中的怒火一層燒過一層,似乎想要把眼力所及之處都燒成了一片的灰燼一般。我怔怔的看著他,不明白趙季札又是怎么回事,興許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用難得在憤怒邊緣還擁有的一絲耐心向我解釋道,“趙季札先前位居客省使,也不過區區一屆小小官吏。今年年初得到消息,說是后周有意收復關右秦、鳳等州,我也便派了將兵加緊戍邊。三月初,趙季札自請,說是愿意去前線戍邊。戍邊本是極苦的,再加上秦、鳳二州地處后蜀偏北,又正值立春剛過,還是極其寒冷之地,大多數將士都恨不能在南方躲過這寒冷的天氣。他主動請纓,我自然很是感動,便封了他為雄武將軍使,也只將他安排在了成都附近。哼!”他冷哼一聲,繼續說著,“誰知這廝竟如此的膽小怯懦,前兩日,周師不過剛剛有了入境的消息,他便迫不及待的派人上書要求解除了他戍邊的職務,調他回朝。我今日晨起才不過剛剛收到他的折子,中午布將軍便來報說他丟棄了輜重和數萬士兵,獨自一人逃了!”

他越說,眉頭皺得越緊,整個人仿佛被怒火包圍,仿若只要輕微的一個觸碰,便足以讓他輕易的爆發,將所有的怒火一股腦的都發泄出來,然后波及所有無辜的人。

然而,他眼底深處的疲憊不堪卻亦是那般的清晰可見,如同摩訶池的水一般,清澈的讓人一眼便可以望到底部沉淀著的淤泥。

我愣愣的看著這樣的他。年初便聽說后周世宗柴榮是個極有野心的人。四月,又有消息說,他聽取納比部郎中王樸“先易后難、先南后北、各個擊破”的建議,確定了先攻后蜀、再征南唐、伐契丹,最后滅亡北漢的同一方略。然而,如今不過五月初,后周也不過剛剛進入后蜀的邊境,戰還沒有開始打,怎么就有人逃了?

此時的他心里定然十分的沮喪吧?本以為可以十分信任的忠臣良將,卻成為了首先叛逃的人,叫他如何再對之后將起的戰事充滿信心,認為自己會有必勝的把握?

這些年,他不與人爭,恬淡的仿若沒有一絲凡人的氣息。重農耕,與民修養。在這個動亂的年代里,他所做的一切,都已然得到了百姓的認可。

然而,世道畢竟是動亂不堪的,不論他的性子再如何的溫潤,都無法阻止侵略者不斷吞噬一切的野心。

我微微側身,坐到他的身旁,伸手環住他的脖頸,雙手在他的背上輕輕的拍動著,試圖緩解他的憤怒和無措:“會好的!不是還有李都統嗎?他的麾下還有那么多的忠臣良將,這一戰,單不說他柴榮不會贏,即便勝了,也終究是討不到好處的!”

他不說話,只是將下巴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憑借他的呼吸來判斷他的情緒,然而,他的呼吸一如往日般的平穩,不見絲毫的異樣。只得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不再說話,只雙手不停的拍動著,極力的想要給予他支持。

“陛下,趙季札趙將軍使回來了,說是要求見陛下!”李丙安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我已然昏昏欲睡。頭耷拉在孟昶的肩頭,雙手依然在不停的拍著,只是弧度卻是少了許多。

他尖細的聲音瞬間響起,在這安靜恬謐的午后顯得那般的突兀,我猛地從凳子上跳了起來,一時間竟是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驚覺之下,四處環顧,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整了整衣襟,坐回到孟昶的對面,才發覺手臂因為長時間保持著同樣的姿勢而有些酸疼。

無奈的輕揉著肩膀,想要緩解一些,卻是揉得手腕也開始泛起了酸意,索性端正做好,瞪視了一眼孟昶看向我時眼中的笑意,面容嚴肅,腰背挺直,便向著在身后站著的雁翎說道:“幫本宮捏捏肩膀吧!”

雁翎似乎也是在極力忍耐著笑意,一個“是”字答得我頗為不自在。卻也極力的保持著端正的坐姿,享受著她柔軟的纖纖玉手在我的肩膀處溫柔的捏弄,不由有些感嘆這丫頭的一雙巧手。

孟昶與我對視一會兒,終是疼寵一笑,轉頭看向李丙安。說話的聲音中暴露而出的憤怒那般的清晰,卻已然不若先前明顯得讓人一聽便能夠猜出他的心思:“他還有臉來見朕?!朕倒要看看他有何說辭,竟丟下我數千將士不顧,獨自一人臨陣脫逃!傳!”

李丙安聽了旨意,趕忙拱腰答了聲“是”,便一溜煙的小跑著不見了蹤跡。然而,他抬頭看向我時那意味深長的一眼,卻是令我羞得雙頰直發燙,恨不能立刻找個地縫鉆進去才好!

“咕嚕!”又是一聲,我尷尬的看向孟昶,他眼中映出我雙頰通紅的模樣,竟是顯得十分的嬌憨可愛。然而,那一聲接過一聲的巨大聲響,卻是將我有生以來所有的羞恥感都凝聚在了一起,整張臉紅得仿若一顆熟透了的蘋果。

孟昶一臉的笑意,身后的雁翎、夢煙、靜桃卻沒有他那般好的修養,早已“噗嗤”地笑出聲來。整個涼亭中瞬間便笑意融融,而我卻只能嘟著嘴,無奈的看著他們主仆笑做一團。

“好了!不許笑!不許笑!不許笑!”我伸出手指,一一的指過他們幾人,最終也只得在他們憋笑憋得通紅的臉頰中無奈的耷拉著腦袋,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樣,聲音都有些有氣無力了,“人家從一早到現在都沒有吃到一塊糕點。如今太陽都要下山了,都沒有找到時間吃點兒東西。五臟廟菩薩早就對我不滿了,看吧!如今竟然讓我丟這么大的臉!”我低垂著頭嘟囔著,手輕輕的撫著肚子,想要稍微安慰安慰它,讓它不要鬧騰的太過厲害,然而,它卻還是在不停的控訴著我今日對于它無意的疏忽。

“陛下,趙季札將軍使到了!”李丙安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好奇抬眼看去,他的身后正跟著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身上穿著一身老百姓的普通服飾,灰色的布料上一片一片的,似乎是沾染著的血跡,然而,卻又被灰塵蒙蓋。發髻凌亂,整個人顯得灰頭土臉的,仿若一個剛從無數生死劫難中逃生出來的老者。眼睛中滿是殷切的朝著涼亭中張望著,但又帶著小心翼翼,他似乎也清楚的明白,他的所作所為已然觸怒了孟昶,而這一點對他來說又意味著什么。

只是,既然知道,為什么還要回來呢?

我無意打探朝政,五臟廟菩薩又鬧騰的厲害,趕忙扶著雁翎的手站起,向著孟昶福了福身,便起身朝著涼亭外行去。

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隱隱聞到從趙季札的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原本便空無一物的胃部,陡然間竟又升起一股難言的惡心之感。趕忙加快了腳步,匆匆行過他的身邊,待到離那味道遠了,鼻端卻還殘留著那股濃烈的氣味,實在有些難以忍受,彎腰便干嘔了起來。

好在,胃中并沒有什么東西。涼亭周圍的花香又是那般的濃郁,很快便將那股令人惡心的味道沖淡了些。

回到芙蓉苑時,天已擦黑。月亮還未從天邊升起,苑中已然點滿了燈盞。紅色的燈籠在宮中隨處可見,映襯的室內的青花盆池子中的朵朵蓮花顯得越發的嬌艷好看了。

甩開雁翎的手,便徑自奔向了那張令我思戀良久的床榻。掩嘴一個哈欠,和衣便躺了上去,不待一會兒,便沉沉的入了夢鄉。

隱隱,耳邊依稀聽到孟昶和雁翎極力壓低的聲音。然而,身子困乏得不愿起身,眼皮也是厚重得不想睜開,唯有意識還保持著幾分清醒,卻也并不若醒著時那般的透徹。

“娘娘何時睡下的?”

“回陛下,娘娘從涼亭回來便一直躺著了。”

“朕竟然不知道她何時竟睡得如此得早?”

“娘娘近幾日一直睡得很早,而且睡眠也不若以前那般清淺,往往喚她好長時間才能將她喚醒。”

“可曾吃過什么東西?”

“出了涼亭,娘娘不知怎么了,突然干嘔起來。回來后就說不想吃東西了,連衣服都不讓奴婢幫忙換,便徑自上了床。”

“先前還有過無緣無故干嘔的情況嗎?為什么不請太醫來?!”孟昶的聲音似乎突然變得有些急躁,仿佛有什么事情讓他突然又生起氣來了。

“先前也有過幾次,但娘娘說不過是些小毛病,礙不著大事,不讓奴婢驚動陛下。”緊接著便是有東西重重撞擊上地面的聲音,我知道那是雁翎迫于孟昶周身上下震懾人的壓力而跪在了地上。

“還不快去請太醫!”孟昶的聲音滿是急切。房門開了關,屋內瞬間便安靜了下來。

有沉重而急切的腳步聲在靠近,孟昶的聲音中滿是急切,他坐到床邊,不停的呼喚著我,叫著我的名字:“蕊兒?!蕊兒?!”一聲勝過一聲的急切,一聲勝過一聲的焦慮,然而,我卻是疲憊到了極致,即便知道他的著急,卻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將困頓的雙眼睜開,回他一個明媚燦爛的笑臉,讓他知道我很好,沒有任何的問題。

我極力的想要回應他的呼喊,然而,不過平日里一個看起來極其簡單的睜眼動作,在這一刻卻顯得那般的困難。身體里的力氣似乎很快便被我用得一干二凈,整個人真真的如同一副無力的行囊,動彈不得半分。

“陛下,太醫來了!太醫來了!”雁翎不停的喘息著,撲通一聲便再次跪在了地上。

手腕被一只滿是歲月刻痕的手捏住,我緊張的等待著他的宣判,卻久久聽不見一絲聲響。孟昶的呼吸聲充滿急切,我知道此刻的他亦如同我一般滿懷著緊張,如同我一般焦急卻又害怕著。著急的想要知道結果,想要知道我沒事;卻又害怕知道結果,生怕結果是我們無法承受的。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內心所受的煎熬已然仿若是過了幾百上千年的時間,終于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蒼老聲音。他先是一喜,一個叩頭:“恭喜陛下,娘娘已然懷有龍胎!只是......”然而,他緊接著的話語卻瞬間來了個大轉彎,讓還未從欣喜中回過神來的我,瞬間便跌入了無間地獄,仿若即便我窮盡永世的力氣,都不得再有一次翻身而起的機會,“娘娘的身子弱,近日又著了涼氣,再加上聞了不該聞的氣味,動了胎氣,今后若是不好好調養,只怕......”他猶猶豫豫的不愿再說下去,然而,我卻已然清楚的明白他未說完的話語。

只怕這孩子是難以保全了!

但是,聞了不該聞的氣味?難道是因為趙季札身上的血腥氣?可是,布祁睿身上亦留著幾分,為什么偏偏在問過趙季札身上的味道后方才感覺到不舒服呢?

雖如此疑惑著,卻苦于無法得知原有而只得作罷。腦海中只不停的回蕩著一句“只怕孩子難以保全”,心因著這句話而一陣陣的緊緊的抽痛著、痙攣著。

這可是我同孟昶的第二個孩子啊!先前,因為我的保護不周,我已然對不起他,已然對不起我的第一個孩子,如今,我怎么依舊如此的不小心,若是這個孩子也......

我不敢想,若是今日自己沒有加快腳步,若是還依舊在冰涼的摩訶池中呆著不出來,那么,我的孩子.....我的身體開始發抖,一陣后怕的恐懼襲滿心頭,我不敢也無法想象若是再失去這個孩子,剛剛欣喜萬分的我會做出什么樣的舉動。

幼年失去父母時的苦楚,夾雜著第一個孩子流產時的痛苦,被如今油然而生的一股無力感取代,全身上下的每一根骨頭都仿若一下子便被人打散了一般,連最后一絲流淚的力氣都失去了,整個人很快便陷入了混沌中。

耳邊只聽到雁翎對太醫不停的祈求和孟昶的暴怒。

一向如玉的他,今日卻接二連三的生氣。入春以來,由于后周柴榮的野心,他一退再退,一讓再讓,邊關的事情已然攪擾的他心煩意亂。而我,卻在這緊要關頭出問題,在這緊要關頭頻出狀況,讓他分身無暇。

還有我的孩子......

多年前,爹娘為了護著我而雙雙倒在面前的畫面不停的敲擊著我脆弱的神經,他們殷切期望的雙眼中蘊含著的滿滿的愛意支撐著我一路前行。那時的無能為力,如今竟再次真切的感受著,整顆心被人緊緊的揪起,不知何時才能夠安心的回歸到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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