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云嶺與異峰閣僅一山之隔,天況好的時候,兩山對望依稀能見。不過要上異峰閣稍微懂點攀巖技術(shù)就行,要登絕云嶺卻必須要靠御劍,通常沒一定能耐的鳥兒飛到這里都會被風(fēng)刮下去。玄山派綿延八千年歷史長河,且從未挪過地盤,但這兩座重要山峰上竟都沒安階梯,當(dāng)初是有人懶,之后是沒人管。
對于青鸞來說,每天爬完這兩座山差不多就完成她修煉的功課了。
“眾師叔伯請慢用。”晚飯安全送達(dá),青鸞抹一把額頭的汗珠,飛也似的竄走了。
“咦,你徒弟沒給你備飯啊?”
七長老朝問話的六長老瞄去一眼,隨口釋疑,“剛剛我走到大殿,聽五爺說絕食來著。”
五長老眼神一凜,有惡狠狠的遷怒。
老七低下頭,使勁扒著飯。
三長老從面前的盤子里拿起一個饅頭直接塞進五長老嘴中,輕笑,“怕你瘦成狗。”
“怕你肥成豬。”五長老毫不猶豫的吃起來,還找了個助人為樂的理由。
看她視饅頭為仇敵的表情,是化悲憤為食量了。
三長老抿著嘴笑,飯到途中,忽憶往昔,“我記得,十年前有幾次吃飯的時候,五爺從我們每人碗里倒一點出來,說是剛收養(yǎng)了一條新寵物。”
“當(dāng)時以為她要留著當(dāng)宵夜呢。”六長老擺下筷子,把目光投向?qū)γ娴漠惙彘w,“一個門派長老不養(yǎng)些驚天動地的妖獸卻領(lǐng)養(yǎng)了小貓小狗,真當(dāng)我們讀書少。”
“那寵物呢,有見到嗎?我怎么記得的是那段時間廚房里的米總是無緣無故的少,我還把負(fù)責(zé)伙食的弟子拉去罰掃了三個月茅坑。”七長老很直白的道,但是看眾人臉上一笑而過的不屑,似乎表明這不是事實。就他一個人不懂?算了,繼續(xù)扒飯。
“哈!”六長老豪氣干云的一聲笑,“說的也沒錯,不就是從那時起,我們的伙食就交給原本打掃茅房的霜兒負(fù)責(zé)了嗎?”
“五爺怕她吃不飽。”
“可她不會監(jiān)守自盜,”九長老武斷道,“是個笨丫頭。”
“誰說的!”五長老終于按耐不住地抗議,“霜兒天賦好得很,你們幾個還跑來跟我搶徒弟。”
用餐中的八長老立馬抬頭反駁,“誒呀,那叫硬塞。”
“又是誰樂此不疲的教上了癮?”
八長老嘴硬道,“反正我沒有。”
“這你還有臉說?你連家傳絕學(xué)都教出去了。”
“除了她沒人學(xué)得好啊。”
“教之前你怎么知道她能學(xué)好?”
“只能證明我眼光好。”八長老氣場全開,挽回頹勢。
“喂,那是我選的徒弟!”
“現(xiàn)在人家都不認(rèn)你了。”
一句話放下來,每人眼中都微有嗔怨。尤其五長老干脆怒視三長老,似乎就是她犯了不可饒恕的錯。
“夠了沒有,飯還吃嗎?”在幾人七嘴八舌的爭論時三長老始終未發(fā)一語,待到全員安靜,她一清喉嚨道,“以后誰也不是她師父了。”
五長老又狠狠從三長老盤里搶過一條雞腿,卻反過來抱怨,“我以前一直覺得你有情,可是原來,你真的是無情無義,二哥都比你好!你還不如學(xué)老大一樣,當(dāng)一塊木頭去。”
六長老噤聲道,“五爺你要死啊!”大長老隨他回來后雖然變回了無主狀態(tài),可像五長老這般全當(dāng)他不在的詆毀,還是叫人捏一把冷汗。
五長老也記起此節(jié),頓時拍拍心口,再次怒瞪三長老。
“我還不是為了讓吟霜丫頭早脫苦海。”三長老發(fā)出頹然輕嘆,今天晚飯里沒放些酒水上來可真是失策,她空出的手都不知該拿些什么,“武學(xué)之道首重心性,比方咱們老大,他陷入自我休眠不就是為了壓制控制不住的神念嗎。九劍的魔性太強,胸懷天下的正道武林人士才能夠勉強操控一兩把。而碧家還要我說?那一族的族人生來就有潛藏的魔性。誰能想到這兩者正好都讓我們碰上了,我應(yīng)該怎么選?你告訴我。”
“我們練武是為了救人,不是為了傷人,更不是為了傷自己的心。”
聽著五長老暗啞的聲音,三長老沒地方安放的五個手指畏畏縮縮的放在她手背上,卻一臉嚴(yán)肅的道,“玄山九劍是無法廢去的,我們只能從吟霜丫頭下手。”
五長老甩掉手說,“你還在乎你那什么破九劍?你清楚霜兒用那種絕望的眼神看著我的時候我是什么心情么?”
九長老一聲假笑,綿綿密密地道,“我們的五爺何時這樣心軟了,或許那丫頭只是故意瞪你兩眼呢?”
“你還沒吵夠,”五長老一看搭話的是老九不是老八,不客氣的從她碗里盛兩塊肉出來,“是嫌吃得太好嗎?我?guī)湍銣p一點營養(yǎng)。”
九長老立馬垮了臉,只能去八長老那里夾點菜以作補償。
覺得話題走向有誤的六長老輕嘆一口氣,“你們吶,難道不覺得事有蹊蹺?比武的時候,邪月羅剎和霜兒第一時間就達(dá)成了認(rèn)同。”
五長老不顧唇角還沾著一圈肥油就疾聲應(yīng),“那很容易做到嘛,霜兒是個鬼靈精,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邪月羅剎就更不用說了,親人當(dāng)前干嘛不認(rèn)?反正他們碧家人的特征最明顯了,不就是那雙長了雙瞳的眼睛。”
“好啦,就你聰明。把嘴擦擦。”三長老為她遞上一塊手帕,又道,“老六,你繼續(xù)說。”
“好,這算一個疑點,也在預(yù)料之中。”六長老不好意思的撇開雙目,另起一議,“邪月羅剎消失時出現(xiàn)的那個,真的是宇道印法嗎?”
對于這一點,并沒人懷疑,各人互視一眼,六長老敲下筷子道,“既然我們都肯定,那便錯不了,這個宇道印法效果也很明顯,邪月羅剎沒了。如果是正常途經(jīng)要出玄空山,我們不可能不知道。”
“邪月是有備而來,他想帶霜兒走。”四長老讓人意外的說了一句話。
八長老補充道,“可霜兒還在,邪月羅剎卻離開了。”
“傳送是一次性的,他當(dāng)然不可能再回來。”又是四長老。
“或者,霜兒自有打算。”六長老眉毛一挑,因為接下來的話很重要,所以頓了一頓,“你們有沒有想過,那個宇道印法如果是霜兒主動用出來的呢?”
“那不可能,憑霜兒的內(nèi)力還不足以發(fā)出如此強大的印法。”五長老當(dāng)即否定。
六長老不說話,八長老替他說,“很簡單,她已經(jīng)跟邪月羅剎認(rèn)了親,人家會祝她一臂之力。當(dāng)時我們在爭論中,場上的兩人又說了什么,并沒有誰真正聽清了。”
“那她為什么這樣做?就為了送邪月羅剎離開?”六長老接連幾次反問,“還是為了讓比武的結(jié)果看起來像沒有結(jié)果?”
“吟霜丫頭很機警,我原本想讓他們兩人至少有一個受傷,現(xiàn)在看來,全盤落空,九劍還不知所蹤。”三長老剛剛才覺得不帶酒是正確的,帶了酒今天晚上的話題估計就偏得很遠(yuǎn)了。
五長老白她一眼道,“那你怪得了誰,是你自己胡亂做決定的。不過這樣也好,只要我們嚴(yán)守山門,沒人能將那些廢鐵片再送進來,你可以高枕無憂啦。”
“說的什么鬼話!九劍是我玄空山鎮(zhèn)山之寶,你不去找,難道還想往外推嗎。”
五長老納悶道,“不是說找回來霜兒就成魔了嗎,你不要口是心非了好吧!”
三長老發(fā)髻上的風(fēng)鈴在響,輕搖稚首,“世上何來不透風(fēng)的墻,此次吟霜大張旗鼓的在門派中設(shè)下擂臺,魔門的人遲早會發(fā)現(xiàn)她能使用全部九把玄劍,與其將來吟霜出山時叫碧家的人拱手將劍還到她手里,不如我們提前取回,永遠(yuǎn)封印進藏劍閣內(nèi)。”
“哦,想一出做一出,到時候就后悔死嘍。”九長老丟著一顆顆干果進嘴,還不忘數(shù)落,“三姐便是覺得他們不來,丫頭不會自己找去?她心里想的什么,恐怕連老大都看不透。”
五爺和六長老的眼神忽有一刻游移,八長老心中琢磨:這兩人不知是瞞了什么事,但霜丫頭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從心性來說絕無問題,就算真有什么實情被掩蓋過去了也無傷大雅。于是拖了拖九長老的衣服下擺,親密的道,“霜丫頭根本沒這心計的,是你想太多。”
“嘻。”九長老笑得敷衍,不給出明確答復(fù),抱起桌上一個干果盤說,“嗯,這碗鶯歌薈不錯,我預(yù)定打包了。適合當(dāng)零食。”
五長老又伸過手去虎口奪食,九長老眼見避之不及,運內(nèi)勁去擋。噗的一聲響,盤子巧妙的翻了個個兒,其上的鶯歌薈卻是一個都沒落下,只是有兩雙筷子趁此空隙夾走了兩顆。
“我吃一個。”三長老一口把夾來的食物吞下。
另一雙筷子的主人是四長老,他吃得最少,一直在那兒細(xì)嚼慢咽,淡淡道,“我還沒嘗過味道。”
九長老盯著五長老,輕舒長臂把盤子圍起來,柳眉倒豎,極是委屈的道,“剩下不多了,沒有你的份了。”
眾人相顧失笑,三長老用筷子擋在五長老身前,奇道,“你不是在絕食嗎?吃這些夠了。”
“是……”五長老話拖長音,怪腔怪調(diào)的,“我搶來看不行嗎。如今霜兒的事還沒解決,某些人真能吃得下那么多,心肝都長都胃里去了。”
四長老看得明白,知她對碧吟霜最放不下,忽然發(fā)言,“我倒有一個主意。霜丫頭的問題是近幾年才出現(xiàn)的,我在想,是否讓她的身體狀態(tài)回復(fù)到十歲時那樣,就能隔斷她與九劍之間的聯(lián)系。”
九長老搶著問,“什么意思啊,難不成要廢武功?”
四長老并不否認(rèn),笑吟吟的說,“有時破而后立也是武學(xué)之道,既磨練了心智又能去除隱患,何樂而不為呢?霜丫頭如今的狀態(tài),可能正是因為我們所教的武學(xué)和她體內(nèi)的魔血產(chǎn)生了非正常反應(yīng),九劍才會主動跟她聯(lián)系。回想當(dāng)初我們教她武功時,并沒有系統(tǒng)的規(guī)劃,而是誰想到幾招就教她一些,那些招式就連我們都未必純熟,一股腦兒灌給霜丫頭,將來她說不定是要走火入魔的。”
六長老接口道,“有一點道理。如果我們不傳她原來的武功,甚至只教她邪門功法,九劍都未必會認(rèn)可她。也許重新來過,結(jié)果就不會是這樣。”
“我反對!”五長老剛才被噎到了才沒來得及第一時間接話,“廢去武功算是個什么主意?把我們辛辛苦苦教出來的,有可能成為玄山派第一天才的現(xiàn)任掌門親手廢掉,哪是人做的事?”
這方面三長老卻早有考量,她面色柔和,話音略顯冷情,“掌門人的人選,大師姐在出事前早就有過交代。她可以比霜兒更天才。”
“我管他誰是天才,我要一個天才干什么?傳了十年功夫,你們也都知道這十年來霜兒有多用功,難道忍心看她在一夜間功虧一簣嗎?”
八長老捏緊了拳頭,跟五長老一樣對這種做法極不贊成,那年他們收到這個徒兒的時候全都?xì)g喜無已,誰能想到今天要面臨這樣的抉擇。一時困倦暗生,茶飯淡之無味,臉覆愁容的道,“三姐,我們玄空山,如果老大不發(fā)病,齊心協(xié)力有九大高手,難道還治不住一個現(xiàn)在尚沒多大危害的碧吟霜嗎?”
三長老的嘴巴張了張,心里繃緊的那根弦似乎隨時都會斷去。她極想閉了眼,渾不理會,卻必須擔(dān)起這份責(zé)任,說到,“那么,舉手表決吧。同意廢吟霜武功的可以不舉手,不同意的舉右手。”
四長老馬上把桌面上的手放下,六長老猶豫了一下,也沒有舉手。
舉起右手的是五長老、八長老,值得意外的是平日誰的死活都不理的九長老早已將手舉過了頭頂,像是要叫山對面的碧吟霜看見。
七長老后知后覺的說,“我可不可以放棄表決啊?”
三長老斥道,“七個人,你若放棄表決,就永遠(yuǎn)別想有結(jié)果了。我支持四弟的方案,現(xiàn)在是三對三,你選一邊吧。”
九長老在暗地里瞪他一眼,老七當(dāng)即就把左手舉了起來,一看大家舉的都是右手,這才換了一邊。其實他也不是很贊同直接一棍子打殺,選擇做個好人總比選擇做個惡人心里過意的去。
局面已經(jīng)明了,只有老三老四老六贊成廢武功,票數(shù)不夠。四長老也是松了口氣,“罷了,那就當(dāng)我出了個餿主意,暫且不議。”
“可是總有一天會成更大的禍患呀。”三長老并非成心潑冷水,只為善意的提醒,她閉上眼睛虔誠地念,“成佛成魔,一念之間。但愿我的預(yù)感是不對的。”
“沒什么的,如果是迎來最壞的結(jié)果,也不過拼了這條命。”八長老把話放下,不等人響應(yīng),跟九長老一同離席了。
“老八!”三長老一怒而喊。
六長老拿扇子擋她,安撫道,“三姐您不用勸了,他是無論如何不會讓人動霜兒的,幺妹也是一樣。”
藍(lán)慕莎心里又何嘗不明白,只要七個人中有一個不同意,處置碧吟霜的事就不可能成功。但是奈何,天命是讓她成魔,難道定要養(yǎng)虎為患嗎?
五長老猛吸一口氣,提提士氣道,“一個個哭喪著臉干什么?我才沒那么消極,不管霜兒最終選擇的是魔道還是正道,只要她不與玄山派為敵,就永遠(yuǎn)是我的好徒弟!”
“你的要求還真低。”幾人合力取笑。
要求低怎么了?連要求都不提的人,心里全滴血去吧!五長老叉腰抬手,發(fā)現(xiàn)拿不到吃的了,“喂喂喂,別都走啊,我還沒吃飽。”
玄山九宿:玄空山與其余結(jié)構(gòu)松散的江湖門派不同,設(shè)有九個長老席位,從來不增不減,在江湖中并稱九宿。這些長老的地位僅次于掌門,九票聯(lián)名擁有門派掌門的任免權(quán)。而且出任長老與否跟年齡和資歷無關(guān),僅憑武功高低,再以年齡排座次。現(xiàn)任九大長老中有五個是跟玄慕青同一輩份的玄山弟子,大長老則要更高一輩,還有三人是后來才加入的客卿長老。大長老玄無月,二長老沈慕鶴,三長老藍(lán)慕莎,四長老玉慕書,六長老柳慕楓,七長老成功慕鼓,另外三位客卿長老,真名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