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淇縣，二月廿九日。

街市里人流熙攘，小販們的吆喝聲不絕于耳。不時有車馬揚鞭而過，一早趕集的百姓們只得匆忙避開，嘴里頗有微詞。

紅樓門前，一個約莫九歲的小孩正好奇地朝里張望著。頭發扎成髻，結成兩團盤在了頭上，形如兩個羊角。他手里握著一塊狀似石子模樣的玩意兒，大眼睛兒滴溜溜地轉著，平添幾分靈動之氣。

不多時，小孩兒便把手里的石子對準趴在柜臺上還在打鼾的小廝扔了過去。他睡得香甜，嘴邊還涎下了幾滴口水。

只聽“哎喲”一聲，那小廝一哆嗦，頓時間睡意全無。他一開始還以為是被掌柜的發現了，趕忙正襟危坐了起來。

小孩兒只覺得有趣非常，“撲哧”地笑了出來。由于咧開嘴笑得緣故，他那顆掉了的門牙看起來分為顯眼。

“你個無齒小兒，竟敢拿石子扔我。”小廝這才驚覺自己被耍了一通，沖著小孩便是一通亂罵。他的臉上寫滿了不耐，一把拿起掉落在柜臺上的小石子，似乎還想要動手趕人。

“你好生瞧瞧，你手上那顆是不是石子。”小孩兒忽然收起了嬉笑之意，昂著頭，煞有其事地看著那小廝。

“切，難道還是什么寶貝不成？”聞言，小廝很不屑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破石子兒，頗有微詞。

過了一會兒，小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斥道：“你以為我連一塊假玉石都看不出來嗎？”

“你別不信，這是真的！”小孩兒被那么一吼，仿佛受到了些許的驚嚇，兩只手都絞到了一起，卻還是固執地看著他。

“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這分明就是假的！”說罷，那小廝還揚起了手，一臉的氣憤。

小孩兒以為他要打他，趕忙害怕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小廝的手還在半空中的時候，便被一個紅樓的掌柜攔下了。只見他輕皺了皺眉，責備性地說道：“做什么要打小孩。”

“木掌柜，你看這個。”小廝怕被掌柜的責罵，連忙把手上的那塊不明之物遞給了他。

木掌柜已過不惑之年，兩鬢微霜，五官也并無特別之處，只那雙眼睛格外精明。他身穿一件灰色長衫，拿起那塊不起眼的小石子兒細細地觀察著。

“你家主子在哪？”木掌柜畢竟與那看門小廝不同，沒多久便看出了門道，微低著頭看向那名小孩兒，沉聲道。

小孩兒咧嘴一笑，轉過身去，指向了身后不遠處的地方，說道：“喏，在那呢。”

那里正停著一輛馬車，外觀看來不起眼但卻異常堅固，里頭也是另有千秋。柔軟的墊子鋪在椅上，小書案上隨意放著幾本書，一旁還擱著糕點茶水。

柳眉嫵靜坐在馬車上，她的臉上還蒙著一層輕紗，露出來的那一雙桃花眼便顯得格外動人。此刻她正拉開簾子往外瞧著，將紅樓門前的一舉一動盡數收進了眼底。

“小姐。他既能夠掌控紅樓，自不會是一般人。”馬車里還有另一個人，他坐在柳眉嫵的旁邊。樸素的深灰色衣衫顯得他低調非常，五官雖是其貌不揚，但他笑著的時候愣是讓人倍感舒適。

“孤鸞。他若是一般人，我就不必走這一趟了。”柳眉嫵并不反對他的說法，那紅樓閣主，必定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

“阿生做得不錯。”孤鸞看到木掌柜瞧向了這邊，頗為贊賞地點了點頭。

柳眉嫵則是微微一笑，點頭道：“阿生聰慧得很，這點小事兒對他來說還是沒有問題的。”她此次來訪紅樓非比尋常，她要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柳眉嫵在心里默默地念想著。

她側頭望向紅樓那邊，看到木掌柜進了紅樓。想必是去稟告閣主了吧，她忽然生出了幾分期待之感。

無人不知紅樓，柳眉嫵自然是早有耳聞。她為了此次的探訪，還下了一番功夫。

世人常說，得紅樓者，知天下事。紅樓有座藏機閣，不知藏了多少江湖密事，掌握了多少人的家事身份。何況紅樓的每一任閣主皆是智計絕倫，前任閣主“千機流”顧清飏更是驚才絕世。只可惜十余年前，顧清飏便已經避世隱居了。現任閣主為人神秘，甚少有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傳聞說他是顧清飏的后人。

于是，世人若想要解決俗世紛爭、打探消息之類的，皆會來尋紅樓。而且，紅樓內還設有一個暗樓，專門做一些暗殺報仇的買賣。當然，除此之外，紅樓也有其他的生意往來。

果然不出柳眉嫵所料，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馬車外就傳來了聲響。像是有人在馬車旁邊輕輕地敲了幾下，想要引起馬車里面人的注意。

“叨擾了，我家主子請您上樓一聚。”木掌柜恭敬地站在馬車旁邊，語氣誠懇。

柳眉嫵聽到聲音，不禁莞爾道：“有勞你了。”她聽聞每月的初一、十五，紅樓閣主都會在紅樓內，所以才會來這。眼下算是完成了計劃里的第一步，希望這閣主不會令她失望。

然后，柳眉嫵跟著掌柜上了紅樓。一樓為藏書閣，二樓為藏寶閣，三樓不對外開放。此時柳眉嫵正是被帶到了三樓，也是紅樓的最高樓。

三樓并不若一樓二樓來得大，它宛若一個小閣樓一般，小巧但是精致。

把柳眉嫵領到了一間廂房前，掌柜的就退了下去，走之前還對她說道：“主子就在里頭等您。”許是看著柳眉嫵身姿氣質不俗，掌柜的態度十分恭謙。

柳眉嫵點點頭，先是敲了敲門，在聽到里面傳來一句淺淺的“請進”時才準備推開了門。這聲音干凈清澈，聽起來很是舒服。

“吱呀”地一聲，廂房門被柳眉嫵開了，但她卻還是站在門口，驚詫地看著里面的人。

只見那人身姿綽約，烏黑的長發僅用一根玉簪子簪了起來，淺灰色的衣袍有如潑墨山水畫一般。他的手上正拿著一本簿子，平添了幾分書卷氣。琉璃一般的眸子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柳眉嫵，風姿雋爽。

當然這些都不足為奇，令她驚詫的是那人竟然是坐在一個特制的木質輪椅之上。

“你就是顧之堯？”柳眉嫵上前幾步，縱是她千算萬算也想不到，見到的會是這般的場景。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那一閃而過的憐憫之色盡數地落在了顧之堯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