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痛思亡靈之頭七,月高風急。
林熹微已經在這座山上一個人守了七天,若換做了別人,恐怕早就嚇得膽戰心驚了吧,何況一個十七歲的少女。
可她偏偏處事不驚、神情淡然的點上幾根燭火,在漆黑的棺木旁跪坐下,橘黃色的火苗搖曳不定,讓這本來就陰寂森然的屋子平添了一份詭異。
她一襲白裙跪在一側,微微抬首望向那漆黑沉重的棺木,雪白的皮膚、點漆般的雙眸、血紅的雙唇配上此刻冷靜到極致的神情,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電影中漂亮而古怪的女鬼。
她抬手,纖瘦而慘白的指尖撫過這上等的楠木棺材,愴然一笑,眉心的朱砂痣像血一樣妖嬈,“我知道,您一直想讓我在叫您一聲奶奶,可是,我不敢,我怕真如他人所說,會因為我的親近,導致您折損陽壽……”
涼風帶起院中的荼蘼花香入室,燭光搖晃的更厲害了,屋內陰影跌宕,仿若鬼魂游走,可她仿若未覺,只是依舊喃喃自語,“可為什么呢,明明已經很小心了……明明已經很疏離了啊,為什么還是會給您帶來不幸?”
她說著,眉宇間難掩疲憊辛澀,緩緩傾身,額頭抵在了棺木上,長發散下,遮住了眼臉,可仍舊有一滴清淚落在了地上,激起看不見的塵埃。
風更大了,窗扇開開合合,砰砰作響。
害怕嗎?她蒼涼的笑,她連死都不怕,還會怕厲鬼來勾魂嗎,若是能有幸去往冥府,與親人團聚,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如今,形單影只,舉目無親,真真是生不如死。
“梆……梆……梆……”有木魚聲遠遠響起,仿佛隔了千年的香火,卷著暮鼓而來。
深山之中,竟有寺廟?林熹微恍惚的抬起頭,恰好風過堂內,掐滅燭火,窗扇悠悠落定,一室寂寂。她朝門外望去,此刻月華如水,浸潤萬物,處處一片霜白,讓人頗為靜心。
循聲而往,荼蘼花開,螢蟲不滅,蟲鳴喈喈,有嫭一人,羅衣飄飄,輕裾隨風,顏美如玉,顧盼遺光。
月上中天,路轉峰回,漸入佳境,豁然開朗,百年老松,巍巍毅然,分侍兩道,青階白巖,蜿蜒直上。
長裙掃地,步履輕悠,環顧四周,并無人煙,萬籟漸息,銅磬不絕,一豆青燈,一佛獨坐,一葉蒲團。
林熹微不覺下拜,拈香叩首,清風婉和,佛笑酣然,心中萬般滋味,不由長嘆。
“施主年紀輕輕,因何嘆息?”蒼老年邁的聲音驀然響起,在這萬般寂籟中,竟絲毫不顯得突兀。
林熹微側臉望去,來者一襲袈裟,雖然老舊,卻干凈平整,神容和睦,笑意憫然,讓人見之親切。
“生離尚可,死別奈何?”林熹微望著金身佛像,低聲道。
“一切行無常,生者必有盡,不生則不死,此滅最為樂。”老僧緩緩道來,末了加上一句,“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林熹微輕笑一聲,道:“既說此滅為樂,又因何生者如斯?人倫此愛, 惟我不享,不如,我也去了倒好。”
“業果業報決非以一期生命之死亡而終了,人生皆苦,唯有堪破。”
“輪回?”林熹微諷然一笑,“神者形之主,形者神之舍,人死之后,神形既散,哪里還有輪回呢?”
老僧搖首,“有情輪回六道生,猶如車輪無始終。”
林熹微淡淡斂了笑,漫不經心道:“既如此,卻不知,我的前世造下何等惡業,才使今生獨吞苦果?”
燭火微顫,老僧笑而搖首,“非也,怎是惡業?實為情孽之緣,姑娘天命所歸,凡人自當不堪一拜,不受親謂,姑娘切勿妄自菲薄。”
林熹微輕笑一聲,自當玩笑而過,“若然?”
“必當折損陽壽。”
林熹微別開了臉,笑容漸斂,“是嗎……所謂情孽,又是怎個一說法?”
老僧笑言:“不可說。”
林熹微看著他,笑了起來,“不差這一句。”
老僧輕搖首,未說可,亦未說不可,只淡淡道:“姑娘既然心生疲憊,不如在此稍事歇息,或許,佛祖會給你想知道的。”
他話落,林熹微便已覺困倦,不由伏案睡去,昏沉之中,忽聞一陣渺茫的笛聲傳來,那笛聲幽揚哀怨,似在訴說自己守候了千年的思念,如訴如泣,讓人心生悲婉。
這個聲音她很熟悉,不止一次的在她的夢中出現,是誰?
究竟是誰能吹出如此情深的樂曲?
老僧悠遠的聲音潛入夢境,“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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