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膠縣的于文龍呢,他在未來丈人家一住就是二十多天,城里住房緊張,丈人一家四口住著三間小房兒,還有一個比腚大不了多少的天井。
一間廚房,兩間臥室。原先蔡曉獨占一間,丈人、丈母和小舅子睡在一鋪小炕兒上。
于文龍的突然到來打亂了他們一家往日的生活布局。
經過幾番精密推演,合理搭配,最終于文龍和小舅子同床共枕了,蔡曉委委屈屈地擠到了父母的小炕兒上。
晚上,蔡曉難掩“得瑟”地說起于文龍的家,四間大屋子,一間就頂咱們兩間兒,天井那個大呀,寬寬的,長長的,不亞于公家曬糧食的大場院。
更過分的是,就連于家那個小巧的后天井兒,也比咱家的院子闊綽,氣死人了。
一通“炫耀”,直搞得父親張口,母親結舌。
貌似憨厚的于文龍會編“瞎話兒”①……
小的時候,他跟著母親要飯。大冬天的,西北風兒“呼呼”地刮著,文龍紅腫的小手拖著要飯棍兒,光著腦袋瓜兒,穿著空心襖兒,趿拉著露腳趾頭的破單鞋兒……
身上冷,肚子餓,走累了,開始耍賴,母親就會一邊擦著清鼻涕,一邊編“瞎話”給他聽……
幼年的于文龍聽著聽著就入了迷,也就忘記了寒冷,忘記了饑餓,忘記了疲倦,忘記了……
不知不覺地,就隨著母親走出了一個莊兒,又進入了另一個村兒……
現在,自己從母親那里學來的看家本領終于有了“用武之地”:每天,夜——很深了,小舅子的眼睛還被他編的瞎話逗引得亮晶晶的。
“這個文龍哥太偉大了!”小舅子對他崇拜得幾乎要五體投地了。
現在是文龍走到哪兒,小舅子就跟到哪兒,連文龍“蹲大號兒”②都不放過。
于文龍會編條貨,丈人家那些用來燒火的細條子兒,經了他的手,全變成了小巧大方的各種容器:楊樹條子編成蘋果模樣兒的筐子;柳樹條子經刮皮和泡水處理后,編成精致的干糧笸籮兒、裝糖果或花生米的小箢篼,盛放米糧的大米斗兒、待客用的小果盤兒、甚至堪稱工藝品的小花籃兒……。
于文龍會用高粱挺桿兒扎大大小小兒的蓋墊兒;用蜀黍苗子綁笤帚兒;用苞米皮編手提草兜兒;用麥秸草扭腚底下坐著的草墩子、頭頂戴的草帽子、手搖呼風的草扇子;還能將竹竿剖成條子彎筢子、做抓撓兒、刮竹筷兒和毛線編織針兒……
于文龍還會用舊木板兒做小板凳兒,用丈人丟棄的裝安痛定藥片的玻璃瓶做成小煤油燈兒,結實的戴杈棗樹枝插上干泥巴底座,就是一座樸素大方的燈架兒。
胸有成竹的于文龍在岳父母家養傷期間,每日忙忙碌碌的,見天兒花樣百出,不斷給蔡家上下制造著驚喜……
蔡父坐在文龍新制作的小板凳兒上,用文龍彎的抓撓兒搔著枯瘦的后背兒,打量著屋里屋外滿滿登登陸續冒出來的各色器具兒,臉上的冰凍如浴春風,不知不覺地也漸漸消融了……
是呀!文龍“根正苗紅”,聰明能干,是個好女婿!美中不足的——就是不大識字兒……。
蔡母反復摩挲著文龍編的小飯笸籮兒、小箢篼兒、水果籃兒、草墩子……心里可——樂壞了!
這些東西大集上都有賣的,可對于他們這個生活拮據的家庭來說,那是無論如何不敢問津的。
這些可都是實用的好東西呀——!她眼饞多少年了,現在一件件兒,魔術一般都乍然出現在自己家里,她能不樂壞嘛!
如今,文龍在她眼里,是咋看咋中意!
正是——“小孩兒,愛——糖,丈母娘,愛——郎”。
識字不多怕什么?曉兒她爹倒是一肚子學問,卻連個炊帚兒都綁不好。這年頭兒識字兒多又管啥用?家里省吃儉用供曉兒上了十多年學,不也下放到農村種地了,和文龍一個樣兒,都是修理地球的。
小舅子對文龍的迷戀,那就更不用提了。
看!他腰里別著柳樹叉做的新“皮狩子”③;口袋里裝著沉甸甸的石子兒彈;手里提著一串撲棱棱掙扎的麻雀兒,屁顛屁顛地跑在文龍哥哥身后,未進家門兒就先嚷起來:“娘,娘,快看,好多——大家雀④,我和文龍哥打的。娘!快給我燒燒!”
文龍在丈人家過得,那是一個“風生水起”——呀!
蔡家唯一對他不滿的是蔡曉兒。
男朋友骨頭還有裂紋呢,天天不住閑,怎么得了?
這傷養的!盡管還有一個多月的“工傷假”沒休完,她卻無論如何也住不下去了。開始張羅著回高密。
真真是“女大外向”,父母瞅著女兒哭笑不得,依依不舍地送倆小兒上了下午三點多的火車。
【高密土話解析】
①——“瞎話兒”,就是“故事”。
②——“蹲大號兒”,是“行大便”的意思。
③——“皮狩子”,就是“彈弓”。
④——“大家雀”,就是“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