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止然緩緩地出了門去,蘇幕遮悄悄跟在他的身后,仍是躲在昨天的那個水晶宮柱后面,瞧著這舞廳中的一舉一動。
慕止然斜斜倚靠在座椅上,修長的手指夾著一根雪茄。窗欞微開,春風吹起他墨黑的發(fā)絲,那雙眼睛如一汪秋水,平靜無波。
與他對峙的那個少爺一身純白西裝,神態(tài)甚是瀟灑,面目俊雅,眼中的眸光卻陰冷逼人。
蘇幕遮嘟了嘟小嘴,這蕭天騏與她心中所想沒有什么差異,真的是生了一副風流倜儻,命犯桃花的模樣。
“慕六爺,真是許久不見了。” 蕭天騏挑了挑嘴角,那雙眸子黑白分明。
“蕭先生,我們舞廳晚上才開門,你來早了。”慕止然也不看他,只是靜默地抽著那根雪茄,任裊裊煙霧模糊了他的視線。
蕭天騏冷冷一笑,緊盯著慕止然的目光似乎要將他看穿,“慕先生,我這次來自然有我的目的,我明人不說暗話,你也不要揣著明白裝糊涂。”
慕止然直視著蕭天騏的眼睛,在那股壓迫下仍面不改色,嘴角扯出淡淡的弧度,“我心里自然清楚,蕭先生你是為了你家的貨物而來。”
“沒錯。”蕭天騏打了個響指,身后的馬仔立馬搬來一把椅子,他悠悠坐了下來,唇角的笑意愈發(fā)明顯。
慕止然使了個眼色,酩彥便為蕭天騏奉上了一杯清茶。
蕭天騏輕抿了一口,便道:“既然慕先生沒有裝糊涂,那這件事情也好說了。我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你在你的法租界逍遙,我在我的公共租界快活。可最近也不知我蕭家哪里得罪了你慕家,如今你扣押了我家的貨物,是想要撕破我們兩家的這層關系嗎?”
慕止然嘴角微露笑意,透明的眸子逐漸轉黑,如夜色般濃重與暗沉,只是嘴角仍掛著一絲難測的笑意,道:“我自然沒有這份意思,此次的行為只是想要向蕭先生你討要一個人。”
“誰?”蕭天騏皺眉沉思,他雖花天酒地,成日尋花問柳,但印象中沒有冒犯過慕止然的女人。
慕止然自然了解他心中所想,唇角的笑容仍舊淡淡的,“據(jù)我所知,蕭先生前幾日關了楊洺先生?”
蕭天騏微微一怔,瞇了瞇眼睛,他一直將消息封鎖得很好,這慕止然是怎么會知道的?而且慕止然此時眼中的光芒雖溫和燦爛,卻仍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深意,讓他不得不提防。
他默了默,這才道:“慕先生你說笑了,我根本就沒有抓過什么楊洺,我連他的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是嗎。”慕止然輕輕挑眉,“那我也不記得蕭先生的貨物在哪里。”
“你!你剛才明明說你扣押了我的貨物,在場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慕止然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笑,“說過的話是可以收回來的。”
他眸色一變,話鋒一轉,“如果蕭先生可以把楊先生放了,那我保證你那批貨物完好無損。”
“如果我不答應呢?” 蕭天騏瞇了眼睛,一片殺意。
“一個與我無關的人,一批與你相關的貨。誰的損失慘重,蕭先生不會衡量不出來吧?” 慕止然起了身,眼中混合著冷熱兩股氣流,嘴角輕揚。
蕭天騏的眉頭越鎖越緊,近日來他蕭家名聲越來越差,就全是這個楊洺在后面搗的鬼,如今他抓了楊洺,又怎么可能輕易再放回去?!
他冷冷一笑,道:“既然慕六爺你不肯合作,那就別怪我了!”話音剛落,登時從門外涌入了一波人來,那一群馬仔大概有幾十個之多,每個人都配備著手槍與軍刀,眼神中透出一股冰冷與嗜血來。
酩彥也不甘示弱,打了個響指,瞬及從舞廳的四面八方又涌入了一批人,將慕止然團團護住。每個人也都裝備精良,訓練有素。
蘇幕遮差點就驚呼了出來,趕忙捂住嘴唇,她一直想要見到的火拼,如今是真的要親眼所見了!
“慕先生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蕭天騏問了最后一遍,見慕止然并不答話,心中也就一片了然,揮手下了命令,槍聲劃破空氣。
蘇幕遮躲在水晶宮柱后面,本是想好好瞧一番火拼的好戲,卻見著那鮮紅的血跡沾染在地板上,陽光讓那抹血紅刺眼得厲害。她竟突然感到了一絲寒意,腦海中一片暈眩。
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倒了下去,眼神中透著迷茫,不甘,寂寞,悔悟。蕭天騏也拿出腰間的槍來,白色的西裝已經(jīng)沾滿了鮮血,面上的笑容陰森可怖,毫無剛才半分倜儻的模樣。
反觀慕止然,仍然晏然自若,修長的手指握著槍身,不眨雙眸,一顆顆子彈并不虛發(fā),轉眼間便占了優(yōu)勢,清除了蕭天騏一大部分的馬仔。
蘇幕遮緊緊咬著唇,在一片血腥氣味中模糊了神智,慕止然的余光掃到她身上,并沒有料到她也跟著來了大廳,胸口突然一片窒息,手中的動作愈發(fā)迅速,轉瞬來到了她的身邊。
她抬眸看著他,屋外的溫暖陽光灑入他的眸中,他的笑容掩藏了多種心緒,她終于回過了神,輕聲道:“我沒事。”
“六爺!只剩蕭先生一個了!”
他轉過身,蕭天騏的馬仔已全部身亡,酩彥的槍口抵住了蕭天騏的太陽穴。
他點了點頭,緩緩來到蕭天騏身邊,陽光落在他清瘦卻挺拔的身姿上,完美的下巴緊繃著,唇角收斂了思緒,靜靜地瞧著蕭天騏,“蕭先生,看來你家的那批貨物不夠分量,不足以換回楊洺先生。那我現(xiàn)在只好暫時請你住下,再去問蕭老先生討人了。”
“楊洺那個不要臉的東西,天天在報紙上反對我們蕭家,敗壞我父親的名聲,我自然要抓了他。就算你現(xiàn)在扣了我當人質(zhì),我也不會放走他的!”他語氣堅定,面不改色。
慕止然眸中添了一絲嘲諷,聲音似從天際傳來,“我們做這些生意的人,還講究什么名聲,奉勸蕭先生不要因小失大了。而且楊先生是我與我父親的好友,如今遇難落在你們手上,我是自然會救的。酩彥,過一會你親自去趟公共租界請蕭老先生,就說我請他一敘。”
“是!”酩彥領了命,冷冷地瞧著蕭天騏。蕭天騏目光盯著慕止然,突然冷冷一笑,“扣押楊洺是我一個人做的,我父親不知情,請慕六爺不要去了。我今晚就帶你去取人回來,到時候還請你放了我,并且歸還那批貨物。”
“蕭先生大可放心,只要楊洺先生毫發(fā)無損,我定然會讓那批貨物也無絲毫損壞。”他的眼神如鵝毛般輕緩,卻又沉重如碎石。
蘇幕遮瞧著這兩人已經(jīng)達成了協(xié)議,心想也沒有什么危險,便從柱子后面探出了頭來。
酩彥收了蕭天騏的手槍,槍口仍抵在他的太陽穴上,慕止然悠閑地掃過了蕭天騏的面容,蕭天騏哼了一聲,道:“慕六爺,你這手下的臉都快掉地上了,太過難看。而且他現(xiàn)在收了我的槍,我什么事情都做不成,能不能請他把抵在我頭上的這個東西也收走了?”
慕止然眼眸透著一股疏離,淡淡一笑,酩彥便向后退了幾步,只是那槍仍是高高舉著,只要蕭天騏稍有不安分的表現(xiàn),便可以要了他的命。
蕭天騏無奈地聳了聳肩,問道:“可不可以先吃點東西,畢竟晚上我不想被我爸發(fā)現(xiàn),晚上才能帶你們過去。”
幾個侍者便端上了瓜果點心,蕭天騏也不客氣,坐下來慢慢地吃著,抬眼瞧著慕止然,慕止然內(nèi)斂的鳳眼中透著一股淡漠,唇角的笑容不濃不淡,跳躍著一抹幽深,投射出一絲涼意。
蕭天騏輕笑道:“慕六爺,你的紅顏知己在柱子后面已經(jīng)躲了很久了,怎么,不邀請她也來吃一點東西嗎?”
蘇幕遮怔了怔,搞了半天這個蕭天騏早就發(fā)現(xiàn)她了。她嘟囔了幾句,見慕止然也沒反對,便就從柱子后面走了出來。
畢竟她這兩天都沒怎么吃東西,可真是餓壞了。她跑到慕止然身邊,眸光瀅亮,唇邊溢出一抹暖暖的笑容,“我可以也吃一點嗎?”
慕止然無奈地笑了笑,點了頭。
蘇幕遮倒也不客氣,也顧不得什么淑女吃相,狼吞虎咽了起來。
蕭天騏皺了眉頭,一副見鬼了的表情瞧著她,“這丫頭長得這么漂亮,怎么吃起東西來這么不文雅,慕六爺,沒想到你喜歡這樣腔調(diào)的女人。”
蘇幕遮頓了頓,正欲反唇相譏,卻見陽光點綴下,慕止然的眸子透著淡淡的金色光芒,無比耀眼。那樣安靜的眸光,沒有絲毫波瀾起伏,不由讓她心頭一跳。而他的聲音,似乎都飄渺了起來,“我喜歡什么樣的人是我的事情,與你有什么關系。”
“好,與我不相干。”蕭天騏低頭吃著,見酩彥似乎因為慕止然剛才的那句話而怔忡了起來。
他瞅準時機,立時從懷里掏出了一把瑞士軍刀,梗在了蘇幕遮的脖頸上。稍微一個力道,便將蘇幕遮擒在了懷里。
“慕止然,現(xiàn)在這個女人在我手里,你如果現(xiàn)在不放我離去,我就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