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邦歷4085年。
睜開充滿血絲的雙眼,蘇歌從吊床上坐直身子,看向墻上的電子日歷,今天已經是3月19號了,出航那天是2月33號,掐指一算離開聯邦主星克羅西瓦已經27天,在賽舍爾星背面已經隱匿了整整7天。七天里,他們的引擎始終處于靜默狀態,這樣一來賽舍爾星另一側,航線上那些飛來飛去船只的探測器就不會發現他們,同時觀察員的視野又被龐大的賽舍爾星阻擋,看不見他們那本就渺小的船身。
可以說安德烈找到了個極佳的偷襲地點,在這片宇宙里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賽舍爾這樣,離航線這么近的天然掩體了。
之所以到現在仍沒有動手,實在是因為他們運氣不佳。七天里,小型、中型、大型甚至重型運輸艦路過了不少,只是對于這些配有火炮和多名押運機器人的大公司直屬運輸艦,以他們現在的能力別說搶劫了,露個臉就會被轟成碎片。
“哎,要是有臺機甲,這海盜就不會當的這么狼狽了!”蘇歌直撓頭。
小型私人商務船也見到過幾艘,安德烈連忙啟動引擎尾隨追趕,卻在追了5千光年后頹然發現,人家的速度實在太快,時速至少8000光年每小時,而匹格的最大動力只有5000光年每小時,兩相差距實在太大,打死也追不上人家,只得悻悻作罷。繼續窩在賽舍爾后邊,吃那點連返程都不夠的存糧。
還有一次。就在昨天,他們興奮的在檢測器里發現了一艘游艇。之所以稱作游艇,實際上就是有錢人錢多花不完,專門買來在星際里瞎轉悠用的。里邊配有泳池、酒吧等娛樂設施,可謂奢華無比。當然了游艇游艇,關鍵在游不在艇,所以它最大的缺憾就是速度死慢,且乘客相當有錢,要知道隨便一艘游艇的造價都可以趕得上500艘杰西-134。而杰西-134型飛船正是他們現在的座駕,代號匹格。
看到大魚上鉤,當時安德烈笑的連后槽牙都露出來了。暗暗激動:最起碼歸程的飯有著落了,說不定還能搞到些美味的勒伯魚罐頭。然而,在點燃引擎的時候他的笑容凝固了,仿佛親眼目睹心愛的人在身邊死去。點火裝置因多日未開啟,在寒冷的宇宙里結了厚厚一層冰,陷入短暫失靈。引擎因此無法點燃,匹格號飛船發動不起來,只能眼睜睜看著大魚游走,沒法進一步展開行動。“該死,該死!”安德烈的怒吼聲直到今天還縈繞在狹窄的船艙里。
“又沒吃飯?”自從昨天蘇歌狠狠斥責了這位老大哥一番后,安德烈就一直餓著肚子。
“給你留著。干活兒的時候你是主力,沒有力氣怎么行!”話雖這么說,安德烈的眼睛卻直往倉庫方向瞟,不過在數了又數,確定箱子里只剩12盒營養泥后,又咽了口唾沫,強行把饑餓念頭按了下去。
“有動靜嗎?”
“剛過去艘索隆公司的中型運輸船。太空總署那幫家伙也敷衍著轉了一圈,三個小時前返航了。”
“嗯!大哥,咱回去吧!”蘇歌終于還是沒憋住。
“回去?回哪去?”安德烈眉頭緊皺,撓著頭一臉頹廢。
“咱們還有六天的供給,而蔚藍星距離咱們只有90萬光年,省著點吃喝。到了蔚藍咱們可以去當地民政部領本月的救濟金,兩個人7000葛芬救濟金足夠補給營養泥、淡水、燃料和氧氣。”
安德烈眼前一亮,“好主意,到時候咱們再回來……”
“別,別,大哥!我……這個……”蘇歌吞吞吐吐。
“怎么?才遇到這么點困難就不想干了?當年我在索隆-15號運輸船上,引擎、通訊集體失靈,漂泊在……”
“我知道,我知道您跟我說過。”無聊的星際旅行中,安德烈總在喋喋不休談論自己的過往。其中,索隆-15空難的故事出現頻率最高。
那是在4074年6月,時任索隆-15中型運輸艦船長的安德烈,在引領運輸艦途徑瑟格斯星域時遭遇了海盜的猛烈攻擊,幸虧憑借多年積攢下來的航行經驗,借著對空域無比熟悉,擺脫了星際海盜的追逐,可就在那個時候八臺受損的引擎也終于堅持不住永遠熄滅,與之同時毀壞的還有飛船的通訊設施。失去動力和通訊兩大重要設施,索隆-15既無法移動也無法向外界求救,只能漂浮在茫茫宇宙里等待路過的船只救援。
由于躲避海盜過程中,安德烈偏離航線太遠,時間一天天過去,半年過去了,一直沒有任何船只路過或者發現索隆-15的存在。作為整艘飛船上唯一一名人類,雖然他一省再省,可是船上的食物總共只能供給三個月,在第四個月的時候就已經被他吃光了。
饑餓、寂寞每天都在折磨著他的心靈,可是他始終沒有放棄求生的希望。餓得實在沒有辦法,他就喚來類人機器人,剝下那層膠皮質地的人造仿真皮,切下跟真人看起來差不許多的鼻子、嘴、舌頭塞進嘴里大口咀嚼,以填充空空如也的胃。就這樣吃了整整兩個月皮革,才有搜迷路的游艇恰好發現了他和赤裸裸露出金屬內飾的它們。
期間苦難,不用多說,蘇歌就能聯想的出來,或者說真實景象應該比蘇歌聯想出來的難過千倍萬倍。也許安德烈現在之所以那么能吃,就跟那時候挨餓時間太長有關系……他已經被餓怕了。
斂回心神,蘇歌不敢直視深陷頹敗的安德烈,緩緩說:“大哥。咱們跟您那時候不一樣!那個時候您要么死,要么硬挨著活下去,沒有第三個選擇,不是嗎?而現在,咱們可以選擇活,像全世界絕大多數人那樣,過正常、平凡的生活。”
“正常?平凡?”安德烈冷哼一聲,“人活一世,你難道想像臭蟲一樣把自己憋在小窩里幾百年,每月就靠那點救濟過日子?我看錯你了。”說完,他氣呼呼坐回駕駛位,龐大的身軀直做的那破帆布座椅嘎嘎作響。“回去吧!補給完我就把你送回克拉西瓦。”
“那你呢?”
“我再回來,沒有你我自己一樣干。”
“你瘋……”蘇歌本想繼續規勸,這才想起安德烈跟自己不一樣,他還有一屁股債需要償還,不鋌而走險一次是絕對活不下去的。還是……幫幫他吧,至少讓他能把債還上,“等等!”
“怎么?你改變主意了?”安德烈側臉看向副駕駛位上的蘇歌,一臉興奮。
“我有個要求。”
“盡管提。”
“咱們再等一天,如果24小時內仍沒有適合下手的目標,咱們就回去,干海盜這事兒誰都不許再提。到時候我想辦法找朋友借些錢替你先把債還上,等你有了錢再還給我。放心,我可不像銀行追債機器人那么兇殘,利息要的也低些。你看行嗎?”
“大兄弟。我實在不知該說什么好!有你這句話,這朋友我就沒白交。行,就按你說的,再等24小時,咱們就回去。”
24小時說起來并不算長,只是人類漫長壽命中的滄海一粟罷了。可是如果這24小時里充滿期待和期盼,一切就會截然不同,每一分鐘都像一個聯邦月那么長。
安德烈坐在駕駛位上,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探測儀,生怕漏下一點影像。蘇歌則倚在吊床上,不停擦拭手里的疾鷹雷射手槍,這是他被警察局開除前在拘捕毒販過程中偷偷私藏的。也幸虧當年私藏了這把威力不錯的手槍,這次才不至于做個手持冷兵器的星際海盜……可惜子彈只有七發。
說起冷兵器,臨來前蘇歌為自己配了一把。在這個刀具管制十分嚴格的時代,為搞到吊床旁邊這把屠宰刀他可是花了不少的工夫。為此他特意回到警局找了趟老同事,托關系花了整整500葛芬賄賂證據處的處長,然后從物證倉庫里淘換出這把謀殺案兇器。
輕撫半米多長的刀身,蘇歌滿意的點了點頭,那謀殺案的兇犯曾經是個冶金廠爐前工,因下崗失業對社會不滿,決定行兇殺掉他原來的老板。為保證謀殺成功,他親手用鏗合金煉制出這柄屠宰刀,刀身光滑、堅硬,劍鋒鋒利無比,堪稱一柄絕佳的冷兵器,只是外形……好吧,能殺人就行,管它美觀不美觀呢!
“大哥,怎么樣?”
“沒動靜。”不只是太餓,還是因為失落,安德烈說話顯得有氣無力。
“24個小時了。撤吧!”蘇歌同樣夢想破碎。
“嗯!”手動點火,飛船后方的兩個引擎發出一陣輕響后,開始低音高速運轉。氚動力渦輪越轉越快,漸漸將窗外的賽舍爾拋在后邊。透過飛船的窗,蘇歌頓覺浩瀚的宇宙又離自己進了幾分,可是飛躍若干光年后,宇宙的幕簾仍在前方,無論匹格號怎么追,它都始終與自己保持著相同的距離。
“大概是它不想吸納自己吧!”蘇歌想。
“誒?等等,等等。”安德烈興奮地大呼小叫,“兄弟,快來看,有目標!”
蘇歌聞言三步兩步走到副駕駛位,透過探測器,果然發現一艘小型飛船正在匹格號后方緩緩行駛。“我去看看。”說完,一路小跑登上觀測臺。旋轉超導望遠鏡180度傾斜-45度,將一雙眼睛緊緊貼在觀測鏡口,向后方俯視,來回打量。“是搜游艇,該死。沒錯是游艇。曙光女神型私人游艇,哈哈賺到了。那家伙時速只有2000光年多一點,是飛船中蝸牛級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