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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別時容易見時難

她走到正房門邊,悄悄站在正廳的門邊看著正在用餐的沐夫人。她曾以為自己會抱著母親痛哭一場,訴盡這一路的風霜雨露;她也曾暗暗下定決心,要質問娘親為何要將自己過繼給他人。可是等到真正的重逢到來時,她才發現自己卻連叫一聲“娘”的勇氣都沒有,只敢這樣遠遠地望著。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最后,還是布菜的婆子發現了立在門邊的她,叫了聲:“二小姐,您怎么回來了?”

沐夫人聽到婆子的話后,抬頭向門口看去,可當她見到了“二小姐”后,臉上為女兒準備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句“檸兒也硬生生卡在了口中。只剩下滿目的淚水,與一臉的不可置信。

她強忍著眼眶中打著轉兒的淚水與內心的波濤洶涌,回頭吩咐身后的婆子丫鬟:“你們都先下去吧,我和二小姐有些私房話要說。”

見所有人都退下后,沐夫人才顫抖著聲音向門口的女孩小心翼翼地詢問:“你……是阿槿?”話剛一說出口,兩串晶瑩的淚水便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她突然想起自己與女兒已分別了十六年了,女兒離開她時不過是個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嬰兒,可如今已成了自己面前這般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自從與女兒分別之后,她沒有一天能安心入眠。天冷時,擔心她會不會凍著;天熱時,擔心她會不會中暑。每次小女兒裁新衣裙時,她都會為大女兒做一件。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這些沒有主人的衣裙填滿了一個又一個柜子。就在她以為自己今生都只能靠著對大女兒的思念過活時,朝中突然傳來了黑齒國滅國的消息。得知這消息后,她幾乎暈厥過去,接著便生了場大病。她這病不只是為了自己慘遭屠戮的族人,更是為了自己那只十月懷胎才生下的寶貝女兒。

這幾個月來,她日日翹首盼望著任何來自北漠的消息,可是任她怎樣期待都只是杳無音訊。就在她快要絕望了的時候,卻突然見到女兒毫發無損的站在了自己面前,沐夫人頓時覺得自己是被上蒼最眷顧的那人。

阿槿走到母親身邊俏皮一笑:“母親好眼力,方才我遇見的所有人都還以為我是妹妹呢。”

沐夫人緊緊地拉著女兒,仿佛一松手女兒便會消失一般:“你回來了,娘也就放心了。你不知曉,當娘得知黑齒國的消息時,有多后悔將你過繼給你舅舅。”

阿槿垂下眼簾,一絲憂傷劃過她清亮的眸子,可不消一刻她便將那抹憂傷掩藏了起來:“讓母親擔心了,女兒這不是好好兒地在這兒嗎。”

沐夫人摸摸女兒的頭:“是啊,娘的寶貝女兒完好無損地在這兒,娘日后再也不用日日牽腸掛肚了。”沐夫人掏出袖中的緙絲蘇繡手絹在眼角拭著淚,“都是娘不好,讓你受平白地了這么多苦。”

“女兒不覺得苦,舅父舅母待女兒視如己出,粟赫舅舅家的姜汐妹妹和芷夫人所出的姐姐也視我如親姊妹一般,女兒在黑齒國受到的寵愛不比在父母身邊少。”

“既是這樣,我便放心不少。”沐夫人溫柔地望著女兒,“只是,可憐了我黑齒國無辜的百姓。”

“逝者已矣,母親也不要太過傷心了。”阿槿安慰母親道,“其實,汐兒妹妹并未殉國。”

“汐兒沒有死?那她如今身在何處?”

“女兒雖憑著與佑檸相似的容貌得以進入府中,可是卻無法將汐兒一并帶進來,只好安排她在府外等候,如今她應該是在敕造欽國府后門。”

聽了女兒的話后,沐夫人立即喚來一個婆子,打發她去后門將阮汐接進府中。

阮汐跟著欽國府的婆子,從后門穿過層層繞繞的連廊緩步來到了沐夫人所在的正房門前。

提著寫著“沐”字燈籠的婆子低頭向她福了福身:“姑娘,前面便是夫人住著的正房了。夫人吩咐我們不要去打攪她與二小姐,奴婢就只能送您到這兒了。”

阮汐恭敬地點點頭:“我知曉了,多謝嬤嬤。”目送著婆子傴僂的背影消失在深深的庭院之中后,阮汐低頭捋捋自己看上去有些凌亂的鬢發,滿心忐忑地走向燈火通明的正房。

她像剛剛的阿槿一般只是怯生生地站在門口,望著屋內珠光寶氣的裝飾,和自己那素未謀面只存在于長輩口中的姑母。

正在和母親聊天的阿槿瞥到門口一臉拘謹的阮汐,扭頭招呼:“汐兒,快來拜見姑母。”

阮汐聽了姐姐的話后,對著正端詳自己的沐夫人嬌羞一笑,坐到了姐姐身邊。

沐夫人騰出一只拉著阿槿的手,拉著阮汐激動地說:“你是汐兒?長得真美,像極了你的娘親,你娘親若是見到定會十分歡喜。”

阮汐害羞地低頭:“姑母過獎了,汐兒與姐姐比不過是螢燭之輝。只是……姑母見過我娘親?阿爹從不與我講我娘親的事,姑母您能為我講講我娘親的事嗎,關于她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阿槿也為妹妹幫腔:“是啊,母親您就給汐兒講講她娘親的事吧。我這般敏感的身世舅舅舅母都不曾避諱,而妹妹的母親可是粟赫舅舅明媒正娶的王妃。按理說她的事不該瞞著才是。可是妹妹從小到大不僅從未聽過有關粟赫舅母的只言片語,就連她的畫像都不曾見過。”

“汐兒的母親……”沐夫人心里一緊,她意識到自己方才一時激動,竟險些將那個諱莫如深的秘密帶了出來。她尷尬地笑笑,含糊其辭地解釋:“我出嫁得早,只見過你母親幾面,知她是我黑齒族第一美人,但卻不曾深交,故此也就對她知之甚少。”

“原來如此。”阮汐眉頭深鎖,她覺得關于自己母親的事并沒有姑母說的這樣簡單,在這十幾年如一日的秘而不言背后一定隱藏著一個驚天秘聞。但她并未深思,只是落寞地笑笑:“我知曉了,多謝姑母。”

沐夫人見此,連忙扯開話題:“汐兒,你與阿槿如今可不能再喚之前的名兒了。”

阮汐答道:“姑母說的是,這一點姐姐早就想到了。我是取了封號‘固阮’的‘阮’字為姓,名兒仍是‘汐’,喚作阮汐。姐姐的便容易些,直接喚作沐修槿便是。”

沐夫人滿意地點點頭,對著女兒說:“你顧慮的倒也周全,只是如何讓你們兩個在府中不引人懷疑,名正言順地在府中住下,還得想個萬全的法子。”

“此事我與汐兒全聽母親的。”

“那便先如此吧,汐兒今日就先在府中住下,等明日派人收拾了沐家的別院后便去那兒住著。那里不常去人,也就少了不必要的麻煩。阿槿就在府中住著,你與佑檸長得極為相像,下人們只會把你當作佑檸。等到年前祭祖時,你父親也早就回來了,再讓你父親上報朝廷讓你重入家譜。如何?”

“母親的方法自然是極好的。只是,父親去哪兒了?”

“你父親去漠北尋你們了。”沐夫人無奈地嘆了口氣,“皇上剛剛下令攻打黑齒國時,你父親便上書阻攔。可是你們又不是不知曉,你父親雖是掛了個國舅的虛名,可皇上畢竟不是太后娘娘的親子,又怎會聽你父親的話呢。再說,這朝中誰人不知我是黑齒國的長公主,他們都說你父是為妻族叛國。后來,你父親見木已成舟,便只能在軍中領了個監軍的虛職跟著去了漠北,想著能在兵荒馬亂中保全你。”

聽了母親的話后,一直佯裝得乖巧溫順的沐修槿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一抹冷笑浮上了她的嘴角。

幼時,她總以為有一日自己的親生父母會來接自己,哪怕她除了從北燕使臣們口中得到些關于父母只言片語外,連父母的容貌也不曾見到過也不曾動搖過自己的想法。多少個因國家重任壓得她夜不能寐的夜晚里,她都是靠著對父母的思念度過的。

可是天長日久,這些無望的思念早已隨著那大漠的孤煙一同消失在了天際,如今她心中只剩下了恨,對燕國的恨,對那個人的恨,對父母的恨,甚至是對自己的恨。

這深入骨髓的恨意促使著她不擇手段地活了下來,帶著黑齒殘部九死一生地來到北燕。她要復仇,她要讓所有傷害過她與黑齒族的人付出代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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