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朱氏立刻就惱了,“這是什么地界兒,你還敢提那腌臢賤種?從今往后,誰也不許再提這個人的名字!”
朱雀是朱氏的親閨女,跟著朱氏從小伺候林婉柔,一向老實聽話,此刻更是應聲不迭。
碧螺卻冷笑道:“他花言巧語哄騙姑娘跟他相好、私奔,今早起姑娘這個模樣回來,定然是吃了他的委屈……朱媽媽覺得他會善罷甘休?難道等著他再來蒙騙姑娘?這是攝政王府,可沒人替姑娘遮羞。”
朱氏大概也覺得碧螺說得有理,立刻交握著雙手擰眉發愁:“說得倒是,不過他是個欺軟怕硬的主,估計不敢上門來鬧,陰謀詭計倒說不定……”
“對,比方偷偷跟王府里的什么人結交,故意將姑娘從前跟人好過的消息透露出去……”朱雀也在一旁跟著猜測。
碧螺繼續冷笑:“朱媽媽也說他肚子里彎彎繞多了,要是這么辦,他不怕王府的人查將起來,查到他頭上讓他吃不消?所以以他的秉性,定然會偷偷跟姑娘聯絡,努力說服姑娘……”說到此處,碧螺將目光投到一直沉默不語的林婉柔身上,“奴婢斗膽求姑娘一句,若是他敢找您,就將他交給奴婢,由奴婢處置他。”
說到這兒,碧螺冰冷的目光中寒光一閃,竟像是深深地仇恨,凜凜的殺機。
林婉柔還沒說話,就聽外頭腳步聲響,想是喜娘回來了,忙沖碧螺等人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朱氏也連忙幫她蓋好大紅蓋頭,垂首斂氣退到一旁。
門扉響處,除了喜娘按部就班說的吉祥話,還夾雜著木車輪椅的吱呀之聲。但那聲音很快就沒了,大概是停在了某處.果然很快林婉柔便察覺有人坐在了她身邊不遠處的喜床上,丫鬟們退開之后,還能從大紅蓋頭的紅穗子下面看見對方的大紅喜服。
“喜秤披頭,大吉大利!”
喜娘語調歡喜的吉祥話剛剛說完,林婉柔就看見一根紅玉鑲頭的紫檀喜秤從大紅蓋頭的紅穗子底下探進一個頭來,隨即輕輕一挑,跳躍的燭光便將她的臉龐重新照亮。
此起彼伏的贊美聲應景的從不同的人嘴里說出來,或許發自真心,也或許只同喜娘所說的每一句吉祥話一樣,被她們當做了必走的程序之一。
林婉柔按照林姚氏之前的交待,“略帶羞澀”的抬眸瞧了新郎官一眼,原本心如止水的她不由得嚇了一跳,差一點就驚叫出聲。
這不就是昨夜官船上瞧見的那位輪椅少年?
仍舊是那般俊美無匹,仍舊是唇色淺淡,蒼白的臉色被大紅喜服映著,甚至看似有了些血色,卻沒了昨夜的笑容滿面,筆挺挺坐在這喜色濃濃的紅色洞房之內,竟如同一團炭火里擺著的一塊三昧真火都無法消融的千年寒冰。
難怪涉世未深的四妹林婉瑤會對他一見鐘情,這樣的美顏氣度,不知會俘獲多少女孩的芳心。可他偏偏是昨夜遇見的那個,更不知道昨夜的事兒他知道多少,瞧見自己沒有。
新娘子被新郎官嚇得大驚失色,洞房花燭夜可沒這么一個程序,喜娘顯然也沒想到林婉柔竟是這種反應,連忙吩咐丫鬟們將合歡酒捧過來,提前進入下一個步驟:“交杯巹飲,百年……”
“賞。”
那塊紅彤彤的千年寒冰忽然打斷喜娘說了一半的祝詞,垂了墨色雙眸淡淡的說了一句。雖然語調淺淡,又只有簡短的一個字,洞房內的火紅氣氛卻因此瞬間冷淡下來。
守在一旁的大丫鬟先是一愣,隨即連忙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紅包塞進喜娘手里,笑吟吟的道著辛苦,顯見著有了送客之意;喜娘也不明白這對小夫妻到底怎么回事兒,連該有的程序沒進行完就急著趕人。
但她畢竟老練,只微微一怔便笑吟吟的道謝接了,說著吉祥話彎腰倒退出去。那俊俏的大丫鬟像是新郎官肚子里的蛔蟲,沒等他再說一個字便吩咐大家退下,并恭恭敬敬的沖林婉柔深施一禮,禮貌的請朱氏、碧螺、朱雀三人出去飲酒。
洞房之內很快就只剩下林婉柔和大冰塊莊知遠兩人,除了大紅喜燭燃燒時的畢剝之聲,再沒一點聲息。
林婉柔斂眉不動,暗暗告誡自己不要慌,對方或許未必認得自己——畢竟已成夫妻,是要跟他白頭到老的,該說的要說,該做的也要做足。
她的心終于漸漸平靜下來,起身親自將合歡酒倒進兩只巹內,雙手捧了其中一只奉到莊知遠面前,低眉順目做出新娘子該有的羞澀樣子輕聲說了一句:“二郎。”
莊知遠好一會兒才伸手接了,卻不等林婉柔合飲,便獨自一人一飲而盡,見林婉柔抬起雙眸用詢問的目光看向自己,才冷冷說道:“丫鬟說你急著趕路,買了我一條小船,原來是趕著成親?”
不食人間煙火的外表之下,竟生了一張利嘴。
林婉柔心里默默苦笑一聲,明白終歸還是讓他查到了,反倒沒什么好怕。
她穩穩當當走回桌子旁邊坐下,將自己那杯合歡酒遠遠的一推,抬頭看向莊知遠笑道:“故人離京,我送了一程——撞我船的那個,竟是二郎嗎?”
“好一個故人。”
他竟然沒有反駁明明是客船撞了他的官船,只說“好一個故人”,顯然是知道了些什么。
林婉柔心中一凜,臉上的笑容卻仍舊溫暖如春,笑吟吟的目光淡淡往莊知遠腿上一掃:“二郎也生得一雙好腿。”
莊知遠的冷臉立刻變得鐵青,但他并沒有馬上發作,而是用幾乎能殺死人的目光盯緊林婉柔,林婉柔卻只是笑盈盈的迎著他的目光,連躲閃一下都不曾。
“你竟敢嘲笑我的腿疾?”
莊知遠像是惱羞成怒,但林婉柔知道他不是,他的腿好好的,從皮肉到筋骨、脈絡,每一處都沒有任何毛病,這一點她在異能之下看得清清楚楚,是以此刻的他明顯只是試探,試探林婉柔到底知道多少。
林婉柔立刻便笑了:“二郎不相信我的醫術?抑或太信任那位呂太醫?那可是個庸醫,為了騙您的診金,竟敢說您雙腿有疾——不行,我現在就去稟報王妃,重辦此人!”邊說邊起身作勢要往外走。
“回來!”
林婉柔等的就是他這一句,立刻回頭瞪大了雙眸,裝作剛剛明白過來的樣子驚訝道:“二郎竟然袒護他?”
莊知遠冷著臉審視林婉柔,卻一言不發。
終歸是要在一處,不是要撕破臉皮,林婉柔很快做出低眉順目的樣子,聽話的回到莊知遠身邊,坐下來細細打量他那張美顏,輕嘆一聲說道:“二郎既然宅心仁厚,妾不去稟報王妃就是。只是他真的是個庸醫啊……您肝胃虛寒,只需以吳茱萸、人參、生姜、大棗成湯,便能藥到病除,偏生將您折磨成現在這個樣子。”
“你要什么,直說就是。”莊知遠冷冷說道。
不但生了一張利嘴,還有一雙看透別人虛情假意的慧眼。
就算自己重活一世,也未必有他這樣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