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昕靜靜地看著婁瀟,眸子忽明忽暗,覆在腰前的雙手似乎有些不自然。
她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攏了攏鬢發,嘴角浮起一抹半真半假的笑容:“對,你在宮內見到我的那天,我在宮外見到他們,親手毒死了他們。”
婁瀟眸子一緊,沒了聲響。她瓷在原地,片刻,才拭了拭眼角,費力地問道:“紀昕,你為什么……”
紀昕抬眸,傾身過來,緩緩低語,打斷了她的話:“沒有為什么。我喜歡,我就是喜歡看著你傷心。”
屋內疊影重重,格窗上的雕花素紋黯然。
婁瀟壓了心緒,咬著唇,不再答話。她喉頭似哽了什么東西,重重地壓在心尖上,心中是驚異,悲戚,無名的怒火摻雜著各種情緒,仿佛有什么東西,破裂開來。然而,她卻無法表露出來。
紀昕面無表情,眉尖擰過一絲黯淡。她見婁瀟不答話,從寬大的襲葉袖口間取出一柄短劍。劍鞘墨黑,裹著的粒狀皮囊粗糙,上紋著滾金花邊,還系著一段長長的淡紫絲帶,系頭掛在斑駁生銹的孔圈上。
紀昕扯開淡紫絲帶,劍身一出,屋內微弱的光芒打下,泛起了銀白的光芒。
婁瀟一愣,心頭不好預感的陰霾席卷而來。
因為不知所措,許久不曾說話的皇埔辰急忙雙腳一定,擋在婁瀟面前,說道:“紀昕,不準你傷害婁瀟。”
紀昕冷冷白了他一眼,將短劍鋒利的一旁架在自己的頸部上,短劍剛出碰到雪白的皮膚,便劃開了一道口子,殷紅的血從那道口子慢慢滲出。
婁瀟心頭跳了一跳,她明白紀昕是要自殺,想上前奪下刀子,皇埔辰卻怕她受傷,一把攔住了她。
看著紀昕將刀口越逼越近,婁瀟跺了跺腳,蹙眉道:“皇埔辰,你快讓開。紀昕要自殺。”
錯落的陰影布在紀昕的臉頰上。
她目光瞥了婁瀟一眼,笑開:“晚了。”言落,手一顫,刀子一抹,血濺開。
滾圓的血珠滴落在青綠的衣襟上,慢慢綻開成血花。
婁瀟聽到輕輕的“啪——”一聲,短劍落在地上。紀昕身子一顫,身子傾倒在地面上。滔滔鮮血不斷從頸部落出,大片大片鮮紅的血漬在地面染開,像一條蜿蜒的紅蛇,隨著面色越來越蒼白,緩緩滑向死神。
皇埔辰沒有反應過來,一臉呆萌。
婁瀟心頭跳了跳,身子側過他,徑直到紀昕面前。她一手輕輕扶起紀昕,一手托起紀昕的腦袋。
隨著眼皮越來越睜不開,紀昕呼吸越來越沉重。她半睜著眼,緩緩喘息著,聲音有些飄渺,卻帶著犀利,說:“婁瀟,幸虧你是自己要逃婚的,不然,我可真擔心,皇埔辰那個蠢貨,怎么會成功帶你到這里。”
血跡染過婁瀟的裙擺。素色的裙擺慢慢滲入鮮紅,一點一點漫上腰間。
婁瀟眼簾一跳,垂眸看著紀昕。她抽出一只手,按在紀昕的手腕上,說:“別說話,我去找郎中。”
紀昕反握住她的手,望著婁瀟的眸子滿是仇恨和尖酸。她說得斷斷續續,還帶著幾分不甘:“沒用的……我昨日就想方設法,叫了皇璞月……他估計快到了……我……真沒想到,最后……我竟是用死來算計你……婁……”
最后一個“瀟”子還沒有脫口,紀昕喉頭一酸,唇角忽然溢出血絲。
她瞪大了眼睛,來不及多想,身子向后一親,睫毛顫動著,兩眼一翻,側頭合上了眸子。
婁瀟似微怔了怔,靜靜地看著紀昕睡去的容顏,指腹抹去了她唇角的血跡。
墨色的霧靄合攏起來,疊嶂在心頭,沉沉蓋住了婁瀟的心頭。
她看著紀昕的面容,止于一片模糊當中。偶爾,幾點晶瑩的淚珠,濕了安靜的顏面。
婁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難過。本來,紀昕就記恨于她。但好像,她就是止不住心中的悲痛。
皇埔辰坐在一旁,默默絞著自己的彩紋衣帶,不敢開口說話。他暗暗自責自己的蠢笨,回宮三日以來,竟然沒有一件事情是做對的,做好的。不是惹了婁瀟生氣,就是讓她落了眼淚。
“嘩——”的一聲,門面被推開。
灰塵抖開,露出紅色的媲琳雕花。
婁瀟抹了抹淚水,抱著衣襟染血的紀昕,靜靜坐在原地,不動,也不說話。
門帶開了風,撫皺了婁瀟的心。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推開門面的那個人是皇璞月。
皇璞月推開門后,望見婁瀟衣角染著血,抱著紀昕,眸中驚慌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踉蹌奔到紀昕身邊。他看著紀昕唇色發紫,已經沒了氣息,斂了眉,眼睛發紅,一把推開婁瀟:“你這毒婦,又做了什么?!”
皇埔辰立馬擋在婁瀟面前,護住她,解釋說:“哥,這不關小瀟的事情。是這紀昕自己拿刀子殺自己的。”
皇璞月蹲下身子,抱著紀昕。紀昕冰冷的肌膚貼著他的衣袍,他竭力忍著心疼,眸子冰冷道:“小辰,單純是沒錯。可是,你為什么要護著她?這不是明擺著,人就是他殺的!”
見皇璞月不相信他,皇埔辰急了,指著紀昕,憤憤道:“哥!你才蠢,你全家都蠢!啊呸,除了我和父皇還有母后。我沒騙你,就是這紀昕自己弄死自己的!我是你弟你還不信嗎?!”
婁瀟還在原先的難過中。她靜默了許久,才反應過來皇埔辰在為她解釋。
她理了理額前掉落的鬢發,緩緩啟口:“埔辰,你不用再為我辯解了。”
皇埔辰偏頭看向婁瀟,目光急切。看著婁瀟面無表情,才不情愿合上了嘴巴,猶如一名剛失去丈夫的遺孀,一臉哀怨絞著自己的衣帶。
婁瀟靜靜地看著皇璞月擁著紀昕,手掌一遍又一遍撫摸,沒有自己想象的難過。她側過臉,一臉平靜地看著門外站成一排的士兵,心如同一潭死水,起身一言不發地朝外走。
門面打進的陽光散開,婁瀟的步履斑駁。
皇璞月見婁瀟走開,心中漫開怒意。他側過身子,冷聲喝道:“你就想這樣一走了之?”
婁瀟緘默不語。她微微抿唇,忽然覺得有些乏了。
皇璞月輕輕擱下紀昕,囑咐皇埔辰好好照料她,自己走向婁瀟,面容冷峻。
婁瀟稍稍垂眸,靜立原地,等他走來。
皇璞月走到婁瀟面前,二話不說,又是甩了一巴掌。
屋中凌厲的一聲“啪”,響在婁瀟的耳畔。
皇埔辰望著婁瀟臉頰腫起,淡淡的紅色浮在上頭,震驚道:“哥?!你在干什么?!”
皇璞月眸子一凌,殿外的士兵覺得身后好似有風吹過,挺了挺原本已是筆直的身子。他神情冷漠,答說:“本王在,教訓賤人。”
被挨了一巴掌的婁瀟身心疲憊。
她沒有想象中的悲戚,傷害太多,過了千山萬水,早已經看淡。
像是一面磨平的鏡子,任憑風如何猛烈,也吹不開波瀾,拂不開皺褶。
婁瀟抬眸,眸子盡是倦色。她望著皇璞月淡漠的模樣,忽然笑了,笑得眼角染上了淚花:“皇璞月,我沒有殺紀昕,也沒有陷害她。”
皇璞月怒氣再次涌上,然而他還沒開口,就看見婁瀟一面轉過身子,朝屋外走去,一面起唇說話。
婁瀟的聲音泠泠,皇璞月聽罷愣住。
她說:“我逃了婚,和你,已經沒了關系。所以,要說我是毒婦,或是賤人,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