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時候,她只是一團黑色氣體,半亮不亮,無憂無慮地漂浮在一片遼闊火海之中,以烈火為家,煞氣為食。
彼時,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生,只知道當一道浩瀚而神秘的紫衣身影突然從天而降,俘獲了她所有的視線后,她此后,便有了欲望。
欲想,照著那浩瀚紫衣上的大朵白蓮,努力地化成實形。
于是,終于有一天,她浴火花開,卻是一株通體玄黑的九瓣蓮花,而且還沒有任何蓮香。
毫無善惡美丑觀念的她,天天只知道翹花以盼,等待著那道每隔段時間就會到來的紫衣身影。
那天,他踏云而來,停到初化成形的她面前,端莊沉寂。
清風襲過,熟悉的清香撲面而來,鉆入饞饞的蓮心。
正好不期而遇,正好不經意,正好他一垂眸,她在看他,他亦看見她。
一股激蕩雷電閃流,從蓮花心穿透黑莖,直達蓮根,正肆無忌憚抖擻個不停的自己,一定很招留他的視線。
她負責花枝招展,他只管清香遺世,哈哈,看!多般配。
他們所對看的地方,是一個叫焚神山的入口之處。
天道初開之際,有一條恐怖陰毒的火海,以血吞之勢,幾近無情地焚噬掉九天八荒的一切。此火海入神焚神,入妖焚妖,入魔焚魔,始終無法被征服與消滅,時刻威脅著九天八荒,乃是九天八荒第一禁地。
于是便有了這座焚神山,用來鎮壓和封印火海兇口。
如此兇險之地,座位九天最西北的荒漠之極域。
周遭方圓八千里,火舌撩天,燒得盡數飛蟲絕無,寸草絕生。是以,他是她有意識以來,所見到過的唯一活物,而她也是他在焚神山,見到的唯一生命之物。
出于驚異,招展的九瓣黑花,引得他傾身貼近,待細看良久,就在她被看的不好意思之刻,溫婉一笑。
夕陽余暉下,撲朔迷離的紫衣錦袍,蘊抹一身的浩瀚風華,鋪天蓋地而來。那風華映天映地,似是九天華韶的無形,吸收天地日月的寧謐力量幻化而成。
那一刻,天為地,地為天;那一刻,乾坤靜謐,滄桑溫柔;那一刻,芳華紅塵已千載,世上榮枯無輪回。
真是一張要她命的絕世容顏啊,看得她神魂顛倒,呼吸難耐,感覺自己的九瓣黑花都僵硬成石了。就那么地,輕易傾塌了她的蓮心。
難道他是她的天敵嗎?她怎么還沒有戰斗御敵,就潰不成軍了?
又聽他說:“真是一株自在的……小黑蓮,看你歡實,我叫你小歡如何?”這聲音宛如天邊她夠不到的清淺浮云,又一冽柔風甘雨,溫潤如酥地澆灌了小黑蓮干渴焦躁的心。
他又盈盈一笑,“嗯……我是天上的神仙,既然你我有緣,那,可愿跟我走?”
他是要照顧她?讓她也修仙?可是他沒說是修仙啊,但是能和他在一起啊……
頓覺一喜,立刻熱烈地搖晃黑莖,抖動九瓣,以自認為最好看的花姿表達著熱切的愿意。
愿意,當然愿意,她就是為他而生的啊。
接下來他伸手將她從火海中輕柔地托起,放入潔白如玉的溫涼手心,眼瞼低垂,眉泉凝就,好似望穿手中花的前世今生。
他將她放植到了一片碧潔清水之中,剛觸到水,她就好奇地嗚嗚撲騰起來,拼命地想要往外竄出。
這是什么鬼東西啊,怎么比她家的烈火還灼燙?她偷偷瞥向驚望著自己的他,畏畏縮縮,來回不適應這片透明東西。
“別怕,這是婆娑碧潭,不會傷你。這里的太古神息,適宜你生長,呆久了就好。此后你我便在此相伴,可好?”
哇哇哇,活活的美人計啊!即是如此,那她就努力地適應“水”這個東西吧。
歡喜地抖動九瓣,水珠濺在倒映在碧水中的紫衣倒影,他隨意地輕笑盤坐,靠在身后的一棵古怪大樹上,月下讀書,臨花照影。
額,他身后的那棵古怪大樹好茂密好幸福。
朝夕相伴,他會偶然發出幾不可聞的輕柔嘆息……她一動不動地瞧著盡在眼前的臉,張張嘴,說不出話。
有時,見她在陽光下打瞌睡,他會忍不住打趣她:“小歡,我日日以體內的靈氣喂養與你,還與你講故事,你竟從不和我說話以作報答,自個兒倒是怡然自得。”
“報答?那是什么?唔,我聲音沒有你的好聽……額?唔唔……”在昏天地暗的舒睡中,聞言喜醒,心中所想,便不知不覺地呱啦呱啦了半天之久。
最后在他的呆愣中,小歡才豁然發現自己竟然一不小心地說話啦!
其實她不是不與他講話,只是害怕。
害怕自己一緊張,就哆嗦著聲音,嚇跑了他。
她本來就不好看,一身漆黑黑的,與這里的碧潔格格不入……一想到這里,就更加緊張地發不出聲音。
還有,他們之間,不是從來都沒說過話嗎?剛才若不是他趁著她昏頭昏腦,誘騙她說話,她才不會說話呢,嘎嘎。
如今她發出了聲音,他們倆都愣住了,也許他也想不到她會此時此刻與他說話,而且說出的第一句話竟是問他這樣的話。
他見她熟睡時歪歪扭扭的蓮頸此時繃直了,便笑意盈盈道:“你的聲音很好聽,像這碧潭下的涓涓泉水,叮咚歡脆……”
小歡看著他,很不解地看著他,直到看得他突兀地輕咳一聲,“報答就是我與你說話,你也需同我說話,我歡喜……”
“你歡喜我?難道你要吃我嗎?我一點都不好吃,很苦的……”
對于被吃掉,她有一種天生的恐懼。尤其是她還沒有看夠他呢,才不要被吃掉。
瑟縮的蓮頸顫抖個不停,他笑著安慰:“呵,對不起,我忘記了你只是一株小黑蓮,不會懂這世間的感覺。我保證,有我在,你不會被吃掉。”
“嗯嗯!不吃不吃!可是,世間的感覺又是什么東西?你這東西怎么總是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不要怪她說話百無禁忌,不像他那般優雅有禮,實在是她未沾紅塵,對世禮一竅不通。
“好吧,我從我不是東西,咳,講起,我的名字叫姚應華。”圓潤悅耳的聲音略帶一絲忍笑的尷尬。
“姚應華?很好聽的樣子,比小歡的好聽……”她打起哭腔,剛要不滿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驚訝道,“誒?你不是叫紫衣美人嗎?”
嗚嗚嗚,糟了,一不小心,就說出了口,他不會生氣吧?可是碧潭中的魚兒、蝦兒等等都是這么稱呼他的啊……
小歡緊張地瞅著他,只見他聽了這個稱呼后,呆愣了片刻就笑了起來,是好氣又好笑。
這話若是被旁人聽到,定是一番玩笑不止。
可是從她嘴中說出,又是另一種說不出的舒適。
姚應華趴在她九瓣上,輕道:“咳,好聽是好聽,但此后萬不可在旁人面前也這般稱呼我。”
“哦,好的,紫衣美人。”
他無奈一笑,便開始絮絮叨叨地給她講起了天地世間。
就像一個好奇寶寶,有了聽不懂的,小歡就會不自覺地要去問,而且是刨根問底式的問,最后弄的姚應華哭笑不得。
他對她講了很多這片蒼華蓮境之外的稀奇古怪玩意兒,皆是所謂的天道天命等等枯燥的不能再枯燥的東西。若不是他的聲音好聽,容貌絕美,氣息極好聞,能夠順著她的蓮葉侵入到她的根莖中,她才不要聽。
慢慢的,知道了很多東西,比如這個地方叫蒼華蓮境,是應華神尊,也就是眼前紫衣美人的清修之地。
在這個地方之外,還有更大的世界,叫九天八荒,因為天道演變的規則,被分為四海六界,而天界是由天族管轄所有神仙的主宰。
世間萬物都必須遵循天道,聽從天命,否則就會遭受非常疼痛的處罰,叫天劫。
所有修仙者,可在六界輪回中修煉得道成仙,仙再修成仙尊,仙尊再修成神,神再修成神尊等等。
每當聽到姚應華踏波而來,坐在自己旁邊的石頭上看書時,小歡就會愉快地伸展九瓣,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而他也總是很好地,輕輕抬起頭,對她輕揚嘴角,給她最溫婉的笑容。
小歡在蓮心中得意地暗自發誓,一定要化成人形,牽住他的手,跟在他身后,陪伴在他左右。
“神仙都長得像你一樣好看嗎?我也要化成人形,長得和你一樣。”那時,她歡快地抖落自身九瓣上的水珠,不小心濺到了他的紫衣錦袍上。
他溫柔地任憑水珠浸透那袍子,只是看著她的花蕊微笑,驚喜又……神色莫名。
雖然他總是對她笑意盈盈,可是她感應到他體內有一股強大的可怕東西正在欺負他,害的他不再給她念書,只能靜坐運功,緩解他的痛苦。
她無比地焦急,終于當他昏倒在她面前那一刻,她不知怎么變了形狀,化成了人形。
后來,小歡才知道姚應華喂養她靈氣,只是在竭力壓制她體內的神魔之氣。
忽然暈倒,是因為他壓制不住了。
她好奇地打量他,然后再打量打量自己,那手那腳那身體,好小。她的個頭兒只到他的腰間,她怎么那么小呢?
后來,她才知道自己的外貌就像人界八歲的女童而已。
正不知所措之時,卻見他睜開了眼睛,看著她,清寥地喊出她的名字:“小歡……”
“咯咯……”她歡喜地趴在他眼前,雙手捧著下顎,咧開小嘴,發出一種桀桀的清脆小聲,“美人君上,我終于化成了人形,你歡喜嗎?咯咯……”
緊張地等著他輕啟唇角,卻見那溫和的神色驀然大變,猛的轉身,剎那間便消失了。
莫名其妙地嘟起小嘴巴,望著紫衣不見的方向,一想到他還沒有夸贊她,小歡就撲棱起小細腿要追過去。
可是剛邁起小腿,就被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少年給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去路。
比她高上半截,非常清秀俊俏,但是,他看她的樣子像是要兇狠地吃了她一般,說出的話也很是義憤填膺。
“站住!神尊乃上古神祇,父神盤古血脈之子,也是天孫太子之師,身份尊貴非常,但凡九天眾神都要尊稱他一聲應華神尊,我不準你對他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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