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闊無涯的海面上，烏云逐漸蔽日，甚至還刮起了海風，將一艘華麗的木造大船吹向大海遠方。

在大船的甲板上，一名穿著白色喪服的男孩獨自站在船首，更顯的形單影只，但仍不難看出他身份顯貴。

他是南陵國的二皇子齊景延，今年只有八歲，他的母親宸妃在他出海的前一天暴斃身亡，所以他目前還在服喪。

便是因為這個緣故，他的眉宇間失去八歲孩子該有的活躍，面無表情的呆望著遠方，但是眼神卻異常深邃。

這時一名中年男人走來，身上同樣穿著喪服，看來像是一名太監。

“殿下，起風了，還是先進船艙歇息吧！”

“定公公。”

“是。”

“我想一個人再待會。”

定公公看著小主子，眼里盡是對他的心疼，懊悔沒能保護好宸妃，讓小主子年僅八歲就遭逢喪母之痛，甚至還親眼目睹母親慘死。

“是，奴才這就退下。”

定公公無奈離開，退下甲板的他并未留意到，暗處一抹不懷好意的身影正盯著船首伺機而動。

同樣不平靜的還有海面底下，兩股力量打的如火如荼互不相讓，居然是一只海牛跟一尾人魚，他們都長著像人的臉。

但是不管是海牛還是人魚，他們在各自的族里都還只是幼崽，這會正施展著初淺的法術在攻擊對方。

在不遠處的礁石邊，還躲著另一尾看來怯弱的人魚，擔心的看著打架的海牛跟人魚，想制止卻也知道制止不了。

突然，礁石邊的純兒大喊一聲，“魚遙小心！”

是海牛海戩朝人魚魚遙擊出法術，魚遙及時躲開，法術射向海面而去。

魚遙立刻也以法術還擊，海戩同樣不甘示弱，雙方你來我往法術齊發，打的海底水花四射，都沒有注意到海上像有什么東西落水的聲音。

直到純兒不經意抬頭看到，驚呼，“不好了魚遙，你們看那是什么？”

魚遙跟海戩同時望向海面，看到一抹瘦小的身影墜落下來，下一秒都意識到發生什么事臉色乍變。

“不好，是人！”

魚遙跟海戩的臉色都變的難看，海戩立刻飛快游離現場。

“海戩你別跑！”

魚遙想阻止海戩逃走，但已不見他的蹤影。

“混帳海牛，改天你就別再讓我遇到。”

純兒心急游過來，“魚遙，現在該怎么辦？”

“先去看看。”

魚遙立刻游向那抹瘦小的身影，純兒也追尋上去。

魚遙一抱住那抹身影，確定果然是人，立刻心急將人抱向水面。

當純兒追出水面，就看到魚遙心急在扇齊景延巴掌，齊景延已經不省人事。

“醒醒，你趕緊醒醒。”

“魚遙，你這樣會打死他的。”知道魚遙是心急想叫醒他，但是魚遙天生力氣大，看著就像在呼巴掌。

“不然怎么辦？他要死了，我就真的完了。”

按照水界規矩，使用法術對付人類是會引來天雷的，更何況這人要是死了，他也直接別想活了。

純兒注意到齊景延毫無動靜，“魚遙，這小人怎么都不動啊？”

魚遙心頭一凜，緊張瞪著齊景延，一向膽大妄為的他首次露出怯意。

“喂，喂，你醒醒啊！”魚遙轉而雙手搖晃齊景延，力氣看來還是很大。

“魚遙，你別這么大力晃他。”

“那怎么辦？我又不知道他死了沒有。”魚遙難得慌了心神。

純兒伸手探向齊景延的鼻梁下方，“魚遙，他不喘氣了！”

魚遙頓時色變，純兒也擔心到眼淚都快掉下來。

突然魚遙想起什么，低頭俯向齊景延，一口吻住他。

“魚遙，你干什么？”

魚遙的喉嚨有什么東西在滑出，最后注入齊景延嘴里。

純兒反應過來吃驚，“魚遙，你把精珠給他了？”

“你小點聲！”

“可是那是精珠。”

“反正我還未成年，有沒有精珠根本沒有差別。”

人魚成年得滿百歲，靠著精珠決定性別后，才能進一步提升修為，在那之前只能練些初淺的法術，暫時留著精珠也沒用。

“可是――”

“殿下！你在哪里？”

魚遙跟純兒同時一驚。

“不好，有人找來了，趕緊走！”

齊景延依稀睜開眼睛，看到魚遙倉皇的神情。

純兒還想說什么，魚遙已經拉著他迅速栽進水里，身后還聽到定公公的聲音。

“是殿下！殿下在那里！”

齊景延看著海面底下的背影離去，彷佛是在作夢。

＊＊＊

時光流逝，轉眼十八年過去，在一望無垠的大海上卻看不出時間的痕跡。

在湛藍的大海底下，時間更像是直接停滯，保留著海底的繽紛跟生機勃勃。

在大海深處的珊瑚叢間，是人魚族的棲地，棲地中央有座絢爛奪目的宮殿，是由七彩珍珠建構而成，是人魚王族的處所。

這會人魚王后正陪著人魚王在大殿看奏折，人魚王突然生出脾氣。

“這魚遙實在越來越不像話！”

“怎么了？好好的看個奏折，你又扯到孩子干什么？”

“你自己看看，看看這些奏折里都寫些什么？”

人魚王后沒有接過奏折，她這么說不過是要安撫人魚王的脾氣，心里其實也猜到肯定又是魚遙在棲地里惹是生非了。

因為人魚族素來崇尚和平，族里的政務其實不多，充其量也就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偏偏這些小事有大半都跟魚遙扯上關系，讓人魚王如何能不惱？

人魚王后在心里暗嘆了口氣，其實也不明白，人魚族向來個性溫順，怎么會生出像魚遙這樣活潑好動的性子？

難道是因為魚遙是他們這數百年來最后生下的孩子，跟上面的兄姐又都至少差了兩三百歲，所以格外受寵，才養成他膽大妄為的性格？

人魚王后忍不住替自己孩子說話，“其實魚遙也就是個性好動閑不住，不像咱們族里的人魚這般溫順罷了。”

“就是這樣才頭疼，他但凡有絲溫順的性情，都不會有這些奏折。”

這倒是事實。

把珊瑚礁砸了，說是要替其他人魚蓋更大的珊瑚礁；把附近的魚都抓了，也不是因為餓，就是因為閑不住，卻害的其他人魚得跑更遠去覓食；躲到隱密處去嚇成年人魚妨礙他們談情說愛，就只是因為好玩？

林林總總不勝枚舉，其實也都算不上什么大事，但也夠叫性情溫順的人魚們困擾了。

“更別提是海牛王的兒子海戩…”

提到這事，人魚王后也汗顏了。

海牛與人魚兩族的棲地比鄰，原本相安無事，哪知兩族的王后都在晚年生下最后一個孩子，分別是海戩跟魚遙，自是受寵非常，也養成兩個孩子不服輸的性格，從初次遇上就總打起來。

原本兩個孩子都未成年，頂多就是使些初淺的法術小打小鬧，倒也沒什么，偏偏魚遙天生力氣大，老把海戩打的頭破血流，海牛王來告狀就成了家常便飯。

直到這五年，海戩先成年，法術精進了些，才勉強與魚遙打成平手，海牛王上門討公道的機會才減少。

不過畢竟是自家孩子，人魚王后還是腆著臉道：“兩孩子就是年輕氣盛鬧著玩，也不是什么事。”

“都連累附近海域不得安寧，還不叫什么事？”

這倒是，隨著兩個孩子年紀越大，鬧起來也不分場合，連別族棲地都跟著遭殃，別說是人魚王，海牛王也老替自家孩子去給別族賠禮道歉。

“這不魚遙還小，等成年就懂事了。”

“還小？再一個月就成年了，你看他像是要懂事？”

人魚王后猛地想起，“這么快？糟了！”

“怎么了？”

“萬一魚遙選擇成為男人魚，會不會更…”人魚王后沒有說出口的擔心，是怕魚遙的破壞力又更大。

人魚王也變了臉色，“不是萬一，是一定。”

自家孩子情竇未開，又成天跟海牛王的兒子海戩爭強斗勇，自是要選擇成為男人魚跟他一較高下的。

“那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

想到魚遙成為男人魚后，破壞力肯定更強，人魚王都頭疼了。

一名魚侍這時進到大殿，“王上、王后。”

“什么事？”

“海牛王帶著海戩來了。”

“什么？”

人魚王與王后同時難色，都擔心又是來告狀的。

＊＊＊

珊瑚礁叢間，魚遙正在設置陷阱，想到其他人魚談情說愛到一半，突然被陷阱驚嚇到的模樣，就忍不住竊笑起來。

之所以這么做，無非就是像人魚王后說的，精力過剩又太無聊，才非給自己找事折騰不可。

魚遙正當得意，突然被純兒的驚呼聲給打斷。

“魚遙！魚遙！不好了。”

“什么事不好了？”認定純兒就是膽小才總大驚小怪。

“我剛才經過大殿，看到海牛王帶著海戩來了。”

“什么？！那混帳海牛才信誓旦旦說不找他老子告狀，居然又來，回頭我非揍死他不可。”

“不是！不是！他不是來告狀的。”

“那是為什么？”

“他們是來向王上跟王后提親的。”

“提親？提什么親？”他的哥哥姐姐年紀都大他兩三百歲，也都已嫁娶，那混帳海牛還提什么親？

“是海戩要娶你。”

“什么？！那混帳海牛瘋了不成？”他們從小打到大，可是天生的宿敵。

“我也是這么想，所以后來海戩走出大殿時我悄悄跟著他，聽到他向牛侍得意，說要把你娶回去后狠狠的虐待你，報復你這些年對他的欺侮。”

“他作夢！就憑他也想虐待我？看我不把他打的滿地找牙。”

“可是魚遙，我看他是認真的。”

“我呸！過去幾十年他哪回打贏過我了？”

“話是這么說沒錯，可是萬一真到了他的地盤，沒準他會耍詐…”純兒擔心魚遙吃虧。

“笑話！那混帳海牛以為我會變成女人魚？我肯定是要變成男人魚把他打個半死的，看他還怎么娶我？”

“真的啊魚遙？你要選擇當男人魚？”

“當然，那混帳海牛不就仗著他是男的，又比我早五年成年，越來越囂張，我哪能輸給他？”

純兒突然想起，“不對啊魚遙！你沒有精珠怎么變成男人魚？”

魚遙猛地一驚，想起十八年前拿精珠救那小人的事，這些年他因為還用不到精珠，都把這事給忘了。

“該死，我居然給忘了。”

人魚成年當天要是沒有精珠，就無法選擇性別，之后也無法靠著精珠提升修為，那他豈不是要被海戩那混帳海牛給強壓一頭了？

“要不你趕緊報告王上跟王后，派魚侍去幫你找回精珠。”

“你傻呀！父王跟母后要知道我把精珠搞丟了，不把我關在宮里幾十年才有鬼。”魚遙覺得自己這么聰明，怎么會有純兒這么駑頓的魚侍。

“那怎么辦？”

“我自己去找回來就行了。”

“那怎么可以？”成年人魚也得經過數十年的修練，才能獲準上陸去見識。

“反正只要瞞住父王跟母后就行了。”上陸的念頭一起，魚遙頓時興致勃勃。

“這怎么可能瞞的住？”

“當然可以，我是誰？”魚遙自信整個人魚族里找不到比他更精明的人魚。

純兒看著魚遙自信滿滿，掩不住擔心的神情。

＊＊＊

當人魚王跟王后接到消息過來魚遙的寢殿時，他已經泡在藥桶里，旁邊站著心虛的醫官。

“醫官，魚遙傷的怎么樣？”人魚王問。

“這好端端的怎么會摔斷魚尾？”人魚王后更是心疼。

醫官礙于魚遙的事先威脅，不配合就要住到他家里去玩個把月，嚇得只好壯膽向人魚王跟王后扯謊。

“王上跟王后放心，只須休養一個月就能痊愈，不過這一個月都得待在寢殿里泡藥桶才行。”

“真的啊？”人魚王后脫口。

“母后？”

“不是，母后是想說難為你了。”人魚王后其實也頭疼自家孩子上房揭瓦的本事，才會不小心顯露真心。

魚遙裝作沒聽明白母親的意思，“反正這么沒面子的事，誰也不許說出去，還有我這一個月就要關在寢殿里，你們都不許來看我，太丟臉了！”

人魚王跟王后意外，但是因為魚遙堅持不肯被瞧見他狼狽的模樣，他們只好同意不來看他。

人魚王跟王后一走出寢殿，王后就忍不住道：“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都傷成這樣還顧著面子。”

“這樣也好，一個月不出去惹事，附近海域都能清靜。”

“話是這么說沒錯，那咱們真不來看他？”

“放心吧，有醫官在，何況就他那性子遲早也會忍不住。”

“也是，剛好接下來就是一年一度的人魚產季，少了魚遙搗亂，懷孕的人魚也能安心待產。”

人魚王何曾不是這么想，所以從寢殿出來眉心反倒舒展些。

“不過海牛王來給海戩提親這事，王上怎么想？”

“有什么好想的？一個月后魚遙變成男人魚，婚事自然就黃了。”

“也不知道海戩是怎么想的，成天跟魚遙打打鬧鬧，怎么就喜歡上了？”

“就是胡鬧，不用認真。”

人魚王隨口一說，跟王后逐漸走遠。

純兒也在隨后送醫官出來，再回到寢殿時魚遙已經從藥桶出來。

“全都走了？”

純兒苦著臉點頭。

“那行，我也走了，記得把寢殿看好，在我回來前誰也不許進來。”

“魚遙，還是告訴王上跟王后吧，這樣真的很不好。”

“胡說什么呢？這可是我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可不許給我破壞。”

打從魚遙突發奇想要上陸去拿回精珠后，就發現自己以前怎么那么愚頓，居然從沒想過要偷溜上岸去玩。

“可是萬一王上跟王后要是發現…”

“放心吧，接下來一個月正好是一年一度的人魚產季，父王跟母后肯定忙得沒空注意我，沒準父王還慶幸我不出去搗亂。”

“你都知道還不消停點？”

“行了，總之我回來前，誰都不讓進，聽到沒有？”

純兒無奈點頭，誰讓自己是魚遙的貼身魚侍，只能認命。

“那你早點回來，我怕…”

“知道了，別啰唆個沒完。”魚遙游離。

“還有記得不能在人界使用法術，會引來天雷的。”

魚遙已經頭也不回的游出寢殿，沒有再回應純兒的叮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