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狐蕁像發了瘋一般往飛羅陣里沖。我看著已站到陣中的純狐蕁，皺了皺眉，剛想捏個訣把他弄出來，天帝的法力突然收了收，分出一道仙力將純狐蕁一下拉到身前。眼看那些神仙的靈力收勢不及，我幾乎是下意識地一抬手，玄光練瞬間出袖。只聽見“嘭”的一聲，強光四射，將整個天空照的亮如白晝。

眼睛受不了強光的射入，微微刺痛。待光霧散去，飛羅陣已在仙力的沖擊下化為煙塵。天帝早沒了蹤影，只剩呆立在那里的純狐蕁和生死不知的純狐萱。沒抓住天帝，眾仙的臉色都不是很好。水神死瞪著純狐蕁，臉黑得嚇人：“純狐家的小子！我看你是故意的吧！我看你就是與那白眼狼一伙的！”

聽水神這么說，不少心中憤憤的神仙也指著純狐蕁議論開來。

“我看著小子就不是什么好人。就是故意放那神界叛徒走的。”

“就是。他以前不是跟冥界那個魔頭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嗎？”

“蒼蠅不叮無縫蛋。純狐氏能被叛徒挑撥地墮妖，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純狐氏的人都一副德行!”

“我看就該殺了他。戰神娘娘就是太心善了，還救他干嘛。”

……

這些議論越來越多，越說越熱鬧，甚至還有神仙朝他啐了幾口。我靜靜看著那個一襲墨袍的青年。他只是站在那里，似乎有些出神，沒有動手，沒有反駁，甚至連表情也不曾有過波動。我不禁有一瞬的恍惚。剛才出手時，我根本來不及思考。此刻想來，我大概還是可憐他的。全族被滅，他想報仇，想要一個依靠。而彼時，最是痛恨背叛的神界又怎么會收留已被冠上萬惡之名的“純狐余孽”？投天帝也好，投冥王也罷，他，并沒有什么錯。

“夠了！”帶著怒氣的女音打斷了紛紛的議論。

我看向皺著眉的莫奇，心底微微嘆息。口舌如刀，莫奇大抵從現下的純狐蕁身上看見了當初的自己吧。四周的議論終于漸漸小了下去。我沒有理會身后那些神仙跟莫奇的爭執，一步一步向那道身影走去。走到距他不遠處時，我停了下來，直視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有太多的情緒，茫然，痛苦，怨憤，絕望和那最為深刻的鋪天蓋地的……孤獨。他是應該孤獨的。純狐氏墮妖，他出游在外并不知情，之后的種種原也算不得不可饒恕，何況他確確實實為這次揭穿天帝立下了大功。可縱是如此，那些神君仙使們似乎并不打算饒恕他，相反，他們還將此前一切都歸罪到他身上。族人已死，舉目無親，被所有人唾棄。就因為他姓純狐，所以要背負所有的罵名和罪孽，所以要孤獨地在這世間活下去，做純狐活著的最后一個。

我目光復雜地看了他半晌，放輕了語氣，嘗試地喚了他一聲：“小狐。”

我看見純狐蕁的身子顫了一下，似乎終于回過了神，定定地看進我的眼底。他猶豫了片刻，有些不確定地叫了我一聲“阿瑤”。我笑了，像那日在花海中一般，我輕輕地“嗯”了一聲：“他們的話你不必在意。”

“他們？他們說了什么話？”純狐蕁有些不解地問了一聲，在看見那些神仙的眼神時頓時了然了，不由一笑，“無聊之輩的話，我若在意，早就跳誅仙臺了。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他轉過身，將地上渾身浴血的純狐萱打橫抱起：“我曾經一直很煩那些族中長老硬加在我身上的責任。我去遠游時，所有人都反對，只有萱妹支持我。其實，她以前并不是這樣的。她也會撒嬌，會任性，會在看見受傷的小動物時把它們抱回家。”

他的目光溫柔地落在純狐萱臉上，眼中帶著緬懷：“說起來，我真不是個稱職的哥哥。我保護不了純狐，也保護不了她。為純狐復仇的事情，其實我什么謀劃也沒有。倒是她，在我遠游之后，代我處理純狐族務，幫我擔起了原該是我擔的責任。”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我此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純狐萱剛剛是想把我推到飛羅陣中，讓我和天帝一道死。我該恨她的，但她殺我也的確情有可原。純狐蕁忽然開口：“阿瑤，你很喜歡長琴嗎？”

我怔了一怔，反應過來后毫不猶豫地點了一下頭。他的眼睛很深，像今日的天空，讓人看不清楚：“你有多喜歡他呢？”

在聽到他的問題后，我腦中浮現起那雙清冽的鳳目，心中微動，嘴角不自覺地揚起：“我喜歡他，哪怕讓我萬人唾棄，哪怕讓我即可就死，我，也不會回頭。”

“那，如果他不愛你了，愛上別人了呢？”

“不會。”我肯定地說，“他不會愛上別人，我也不會。我信他。”

純狐蕁直直看著我，良久，輕笑一聲。我看見他手中浮起光霧，慢慢幻出一個木匣。我疑惑地接過他遞來的木匣，想要打開，卻被他出聲阻止了。他淺淺笑了：“現在先別看。等我走了再看，好不好？”

“走？你要去哪？”

純狐蕁的眼睛看向遠方，抱純狐萱的手不由緊了緊：“去……我想去的地方。”

我沒有再問，只是看著那個風華傾世的青年，抱著浴血的少女慢慢消失在雨幕之中。就像……從未來過。

雨還在下，細細密密，落在臉上涼絲絲的。我收回了目光，忽而笑了。

“這一去，大概，就再也不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