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這一句么？”長琴似自語般地說。

不知為何，我想起夢魘幻境中看見的那個玄衣少女。也如現(xiàn)在的我，傷痕累累地倚在長琴懷中，帶著沉沉的倦意說：“長琴，對不起?！蔽易猿靶πΓ@莫非也算得上是一種緣分。

長琴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我勉力扯出一個笑容：“那就說一句你沒聽過的。我這個人很自私，從不知道大度是何物。所以，你聽著，我要你記著我，永遠，永遠，永遠地不能忘了我……”

我胸口忽然氣悶得厲害，我猜想大抵是我的時辰就要到了。我用盡最后的氣力，抓住長琴的一只手：“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你千萬……千萬……不要……忘了……”

我覺得我像一片羽毛，飄飄搖搖地在半空中；像一縷浮云，輕輕盈盈地隨著風；像踏入了太虛幻境；像游進了南海水底……我似秋日最后的落葉，飄轉，飄轉，終于著地……

我仿佛做了一場春秋大夢。夢里，我回到了那一年，那讓我追悔不及的一年。

喜堂上很熱鬧，熱鬧得仿佛不屬于我。大紅的嫁衣很華麗，我可以看見云袖上繁復的花紋。鳳冠是純金的，壓在頭上，叫我險險喘不過氣來。沒想到第一次進喜堂，竟是在這種情形下。我無奈地苦笑了一聲。

一只修長白皙的手伸到了我跟前。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把手放在了他手里。這是我第一次看紫微穿除紫色以外的顏色。精致的眉眼在大紅色的映襯下多了幾分生動活潑，與平日里紫衣的矜貴傲嬌相比倒顯出別樣的風致來。紫微紅衣很美，但我已見過穿紅衣最好看的人了。他和紫微的氣質不同，一襲紅衣，將少年特有的輕狂張揚展露的淋漓盡致。他微微淺笑時，是說不出的風流倜儻。他肅穆默然時，又顯出威嚴與清貴來。

今日他應當沒來吧。我背著他與紫微成親，他知道大概會發(fā)瘋吧。

“那些狐貍真會上鉤？”紫微在我耳邊小聲說，“我的清白可是要留給小年兒的?！?

我有些氣笑了：“槿年才不稀罕你的清白。不過你大可放心，我不會教你白白占了我的便宜去?！?

紫微不悅地嗤了一聲：“這天上地下，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娶戰(zhàn)神娘娘？你橫豎嫁不出去了，清不清白的有什么要緊？”

熊心豹子膽？我無聲一笑。還真有那么一個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我深吸一口氣：“你放輕松一些。你還沒長得那么禍國殃民。這次只是給純狐一個行動的契機罷了?！?

我微微皺了皺眉，又不甚在意地一笑。純狐氏在吃了幾次敗仗后，就龜縮在領地里不肯出來。魔界倒講幾分義氣，派了軍隊來護著純狐?？上?，我太了解純狐那群狐貍的性子了。好了傷疤忘了疼，最是不會審時度勢，自不量力，不肯服輸。哪怕前幾次將他們打得如此狼狽，他們也不會記住教訓，總是想著怎么反咬我一口。這次我便送他們一個契機，與紫微假成親。他們知道，必然不會放過這個“讓我措手不及”的機會。為了追求逼真，此番內幕，知道的只有我與紫微。我還真不信，他們不會上鉤。

長長的紅毯走到了盡頭。月老拉著嗓子，發(fā)出尖細古怪的聲音：“帝君紫微，戰(zhàn)神九天玄女聽封——”這是要宣讀天帝的封賞了。

我深吸一口氣，就要跪下。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出于戰(zhàn)神天生的敏感，我一下掀掉了垂著珠簾的鳳冠，飛快轉過了身，卻在看清來人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少年一襲墨衣，如畫的眉眼染上了幾分陰郁和煞氣。喜堂的門檻被踏碎了，門板似乎也是被強行炸碎的。他看著我，一步一步地走上前。終于，他在距我五步之遙的地方停下：“為什么？”

我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勉強扯出一抹笑：“沒有為什么呀。紫薇帝君生得多俊俏啊。我看著喜歡，所以嫁給他，有什么不對嗎？”

我看見他垂在兩側的手猛然攢成了拳。我心里苦笑，現(xiàn)在純狐還沒上鉤，我總不能說出真相吧。我沉沉嘆了口氣。神界內很可能混入了奸細，這一戰(zhàn)兇險萬分。他是火神的獨子，萬萬不能攪和進來。打定主意，我攝住心神，沖他微微一笑：“正如你所見，我喜歡紫微，我要嫁給他。”

長琴沒有說話，轉頭看向了紫微：“久聞戰(zhàn)神娘娘戰(zhàn)無不勝，心生傾慕之意。如今，娘娘既然看重帝君。不知小神可有幸，向帝君討教一二？”

我微微一愣。席間傳來火神焦急的聲音：“琴兒莫要胡鬧，快些向帝君賠禮。”

長琴嘴角挑起一個漂亮的弧度：“我沒有胡鬧，只是真心想與帝君一較。”

火神氣急，連說了幾個你字。紫微忽而上前一步：“既是如此，那我就指點指點你了。”

我吃了一驚，忙要上前。紫微安撫地拍了拍我的手，低聲說：“這小子太狂，我就是給他點教訓。你別擔心，我傷不了你的小情人?！?

我知道紫微看似不正經(jīng)，實際上還是比較靠譜的，心下微微松了口氣。放松下來，我才覺得有些不自在。轉頭正巧對上長琴灼人的目光。他看著我被紫微拍過的手，目光沉沉。我尷尬地笑了笑，將手向廣袖里藏了藏。

長琴轉過目光，又看向紫微，做了個請的手勢。紫微才不知客氣為何物，當下就走到了場地中，撤出太微劍。劍身流光，灼人眉眼。長琴席地坐下，祭出伏羲琴，橫陳膝頭。自那日瑤臺獻曲后，伏帝就很欣賞他，還將親手琢成的伏羲琴與他。那伏羲琴是難得一見的法器，比太微劍也毫不遜色。

長琴指尖輕撫，一串琴音流水般瀉出。紫微神色一肅，太微劍虛空劃過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流光向長琴飛去。我心頭一緊，卻見長琴不慌不忙地一挑琴弦，幻出一道屏障。

二人如此又斗了幾個回合。長琴的琴音忽的一變，聲調鏗鏘激昂。紫微周邊驀地燃起大火，且越燒越烈，竟有把紫微燒死的架勢。紫微手忙腳亂地揮舞著太微劍，堪堪抵擋。我心下大驚。方才只記得紫微比長琴年長，卻忘了長琴修為上的造詣之高，早已超過了許多老輩神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