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與鵲山的距離并不遠,找到涂山木鉞倒沒費我多少時間。涂山木鉞愛美,四海皆知。美酒、美景、美人,無一不愛。我找到他時,他正一個人坐在桃樹下,自飲自酌。我心情不好,索性也不同他客氣,半帶嘲諷地說:“上次美人,這次花酒。狐君還真是悠閑的很呀。”
涂山木鉞笑意迷離:“雪神娘娘每回來都要對本君發一通脾氣么?本君雖然對美人一向很寬容,但不可能一直釋然。還望娘娘下次見本君時客氣一些。”
我挑了挑嘴角:“狐君身側牛鬼蛇神這樣多,還有心思同本神講客氣,確實是‘寬容’得很呢。”
涂山木鉞一挑眉:“娘娘這是什么意思?”
我祭出聆蓮鏡,鏡中現出純狐萱的面容:“狐君的美人還真是厲害。下嫁凡人,刺殺花神,竟還引得魘魔為她解圍。狐君,有何想說的?”
涂山木鉞的臉色微微有些難看,但笑意卻依舊不變:“僅憑娘娘一面之詞,本君可不敢相信。何況,刺殺花神,乃是大罪。這么大一頂帽子,本君戴不起。”
“是真是假,狐君一問便知。不知狐君可愿請她前來與我對質?”我慢悠悠地說著,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著涂山木鉞。
涂山木鉞瞇了瞇眼睛,招手喚來一個仙童:“去請狐妃來。就說雪神娘娘今日善心大發,想要在我青丘,清君側呢。”
我聽出了涂山木鉞言語間的諷刺,也不同他計較,淡漠地看著別處。仙童走后,我與涂山木鉞之間陷入了沉默。風拂過,飄起一片落花,在空中打著圈圈兒。“風吹花落,落花風又吹起。”涂山木鉞的聲音忽然響起,清朗的嗓音低低吟著,就像一絲柳絮,落在心尖,癢得讓我幾欲發狂。我幾乎是無意識地輕聲吟了一句:“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涂山木鉞看著我,忽而一笑:“怎么?雪神娘娘這是被人給甩了呢。”
我回過神來,瞪了他一眼,冷冷別過頭去。涂山木鉞笑得更加歡愉:“這‘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可是男人的通病啊。何況,太子殿下血氣方剛,我那三妹妹也算如花美眷……”
“狐君可是覺得日子過得太好了,想讓本神提點提點你么?”
涂山木鉞看著我的臉色,總算閉了嘴,但嘴角的笑意終究是藏不住的。不過他的笑意終究是維持不下去了,因為那個仙童回來了。涂山木鉞的臉漸漸陰沉下去。我冷冷一笑:“怎么?狐君這是被你的狐妃給甩了呢。”
“閉嘴!”涂山木鉞冷喝一聲,酒杯在他手中碎成粉末。
我一下火了:“姓涂山的!你擺著一副臭臉給誰看!自己管不好自己的女人,沖我發什么火啊!身邊全是牛鬼蛇神,你自己還不知道,你做什么狐君?我看,你做‘糊君’還差不多。糊涂的糊!”
涂山木鉞瞪了我半天,小聲說:“不過是不在青丘罷了。也不一定就去刺殺花神了。”說到后面,聲音越來越低,明顯是底氣不足。
我冷“呵”一聲,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我說涂山木鉞,你是被她迷昏了頭吧。你叫嚷著抓什么純狐余孽,純狐萱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還百般袒護她。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涂山氏的人了。”
涂山木鉞一愣:“純狐萱?她……她不是有蘇氏的么?”
我無奈地嘆息一聲,不再搭理他,轉身離開了青丘。這個涂山木鉞,平時賊兮兮的,一遇上純狐萱就慫了。怪不得人常說“紅顏禍水”。這哪里是禍水,這簡直是讓人腦子進水,還進了特別多的那種。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里,我整日吃吃睡睡,和以前一樣。有時候,我會用聆蓮鏡看看槿年在人界的情況。有紫衣仙保駕護航,槿年的劫倒是平平順順,看樣子,也把洛璃忘得差不多了。花神這一劫修的是無情道,就要渡劫者斷情絕愛。先花神芙蓉仙子,譽滿三界,被尊為“百花圣母”。就因為在求不得這一劫中,對一個凡人動了真情,回到花界依舊念念不忘,私自在人界動用仙術,幫那人救回命數已盡的妻子,而觸犯天怒。天降雷劫,灰飛煙滅。而那個男人,在喝下孟婆湯之后,終究是不會再記得還有一位為他心神俱散的神女了。
這類事情在歷代花神身上數不勝數。好在紫衣仙將槿年看得好好的,無情無欲,還接管了流云閣。可我卻沒料到,槿年會對紫衣仙動情,而這段孽緣給她與紫衣仙帶來的痛苦,比先花神有過之而無不及。人常說人生如戲。我覺得說的不準確,戲文也唱不出人生的跌宕起伏。有時候,你以為晴空萬里,卻會忽逢驟雨;你以為坦途浩蕩,卻不知身處絕境。我不信命,卻又不得不信命。人定勝天的道理,終究不會一直適用……
小狐病了,病得有些嚴重。神女峰的醫仙看過,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他的臉色白得嚇人。我第一次去看他的時候,他可憐兮兮地攥著我的衣角說:“阿瑤來看我,我就感覺好多了。阿瑤,你能不能每天都來看看我呀。”
我看他病成這樣,究竟還是心軟了。沒想到卻把他慣壞了。我一天不在,他就不肯吃藥。無奈之下,我又不好沖一個病人動手,只能天天看著他吃藥。
這天下雨,天黑得早。我便早了一個時辰回寢殿。路過大門的時候,我看見了少年熟悉的身影。心里催著自己趕緊回寢殿,腳卻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近前看時,我才察覺他的狼狽。暗紅色的長袍被雨水打濕,碎發一縷一縷貼在額上,看來是在雨中站了很久了。他的眼圈有些烏青,臉色很不好。乍眼看去,我都沒認出這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我把傘往他那頭移了移,看著他,半晌說不出一句話。良久,我才不咸不淡地問了一句:“幾時來的?”
其實我有很多話想說,可最后還是一句也沒能說出口。他看著我,眼波微動:“我一直在等你。”
我皺了皺眉,為何從未聽見有人通報。但我并未將那份難言的心疼說出口,依舊是不咸不淡的口吻:“太子殿下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