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證據表明，女性在人類發展中的等級低于男性，其中之一便是耳熟能詳的指控，沒有偉大的女性藝術家。如果出現一兩位杰出的女性，要么被人嗤之以鼻，認為她們不夠偉大，要么被當成微不足道的例外，雖然偉大，但因人數極少，也只能用來支持該言論。

女性的擁護者通常會錯誤地夸大女性的成就，而不是去接受和解釋顯而易見的事實。那么，在男性和女性與藝術的關系中存在怎樣的事實？純粹的男性表達對藝術產生了什么特別的影響？

當我們尋找藝術的起源時，我們發現，它起源于對個人和個人物品粗糙裝飾的時期。例如，紋身是一種早期的裝飾藝術，在特定的階層中，甚至在上層人士中，它仍然存在。大多數男孩，一旦接觸到這種早期藝術，都會羨慕，希望用它裝飾自己；有些人紋身是為了日后修行。早期的個人裝飾，主要是對身體的直接毀損，以及在身體上懸掛或系綁裝飾性物品。我們在野蠻人當中還會見到這些粗糙而原始的裝飾，先是由男性壟斷，后來女性也進行裝飾，到了現代，就幾乎完全體現在女性身上。現在，在個人裝飾方面，女性仍與野蠻人無異。這一藝術領域出現的“藝術家”，是理發師、裁縫，以及所有專業的身體裝飾人員，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美容師”。

同其他領域一樣，該領域中最偉大的藝術家也是男性。最偉大的女帽制造者、女裝裁縫和男裝裁縫、理發師，所有服裝和配飾的設計者和其中的大師，都是男性。同樣，在該領域中，女性主要是消費，不是生產。如今，她們是個人裝飾的主要群體，但裝扮者卻是男性。作為原始工業的開創者，女性通過物品裝飾，也開創了原始藝術；在陶藝、編筐、皮革加工、縫紉、編織，珠飾、染色和刺繡這些方面，我們從古代人留下的物品中看到了女性裝扮者的成就。很多物品既結實又美麗，而且保留至今。藝術是工業的一部分，自然、簡單、自發地使每個使用中的物品變得美麗，給工作和生活增添快樂，這種藝術不強調藝術本身，這種藝術更需要藝術家，而女性藝術家卻鮮為人知。

藝術作為一種職業，藝術家作為一類專家，是后來才出現的；那時，女性已經失去了自由和母系社會的權力，不同程度地淪為奴隸。無論是作為閨房中閑置的玩物，還是作為仆人辛勞地工作，她們都相似地被剝奪了制造物品的快樂。凡是她們從事的建造性工作，藝術仍舊保持著原始形式。在專制家庭中，男性將女性天生的技能限制于個人服務，以此切斷女性與藝術的聯系，導致整個世界的創造力枯竭。

她們缺乏文明的藝術感知力——這一老生常談，最顯著而可悲地證明了女性發展受阻。不只是她們不成熟和未開化的身體，還有她們掛在家里墻壁上少的可憐的物件，都表現出女性的正常成長受阻。

經過多年培養，男性發展出了建筑、雕塑、繪畫、音樂和戲劇，我們發現女性仍停留在原始環境中，用蠟、毛發和毛線制作花朵；在紙板上穿孔制作格言，制作奇怪的被褥和墊子，瘋狂地“整理”——好像她們仍生活在遠古時代，好像她們屬于一個低等的種族。

這種現象源于男權文化，是女性受到的普遍傷害的一部分，對整個世界產生了重大影響。男性逐漸專業化，堅持不懈地致力于發展各自的行業，提高了我們審美文化的標準，在其他領域也是如此；但他們拒絕女性同樣地成長，這不僅削弱和減少了產出，而且可以說是摧毀了市場，永久降低了我們的品味，無可救藥。

這一重大問題多面多樣，有些如此可怕，有些如此可悲，有些如此荒唐透頂；這個生活的特殊方面本身就包含娛樂元素，格外容易研究和理解。男性把女性限制在家庭服務的水平，獨自攀登成就的高峰，他們已經發現，整個世界出奇的冷漠，他們的努力受阻，他們的成就變得空洞而差強人意。由于整個世界的一半是女性，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女性的孩子，理解力再差也會明白，為了讓世界進步，就必須讓女性崛起。但直到現在，我們也沒有這樣做。

截至目前，我們在本章中已經談到男性通過干涉女性藝術對藝術產生的影響。該問題還有其他方面。讓我們牢記男性、女性和人性之間三位一體的區別，來再次考慮雄性的基本特征，看它們如何影響了藝術。或許，我們應該站在純粹的人類角度考慮藝術本來可能的發展，以此明晰這種區別。

人類生物，就其本身而論，天生喜歡建造，并且自然地為建筑物添加裝飾。廚師會在餡餅的餅邊制作少量的規律形狀，這種行為出自純粹的人類本能，人類生來就喜歡看到規律、對稱、重復和交替。如果這種自然的社會本能在我們身上自由生長，它就會在一部分專家——各種各樣的藝術家——身上表現出來，并且隨之培養其余人的品鑒能力。這就是原始藝術的表現形式；創造美好的人，作品受到大眾的欣賞，從而獲得支持和獎勵。

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下去，我們應該能夠發現，藝術表達和欣賞的一般水平遠遠高于我們當今所見。以紡織藝術為例：這種廣闊和流暢的表達媒介，種類繁多的織物制造，服裝的設計，各種裝飾配件——都屬于人類的工作，人類的快樂。它本該引領我們達到一種境界，每個人都身著得體漂亮的衣服，是他人眼中的風景。

而該領域的實際情況卻已十分明顯，無需贅言；男性服裝呆板、灰暗、丑陋；女性服裝顏色雜亂、樣式荒唐，令人惱火；我們用各式各樣的服裝糟蹋了童年的美麗，使其蒙羞。

在人類正常成長的情況下，我們的住宅應該令人賞心悅目；我們的家具和器皿，及所有的社會產品，都應該自然地綻放美麗，如同它們在社會進化的低級階段一樣，那時，我們鑄成的大錯還沒有釀成惡果。

將藝術用各種形式表現出來是一種人類本能，無論是生產或欣賞（或兩者同時），在某種程度上都是一種尋常行為?！凹兯囆g”作為一種理想，也是人類職能；真正的藝術家一心一意投入這種理想，是社會奉獻的最高形式之一。為了相互服務，人類通過無數的方式進行專業化，但沒有什么比它更為細膩；從中演化出社會的“眼睛”、“耳朵”或“聲音”，出現完全為他人服務的創作者，他們把別人的欣賞當作生命的營養。這應當出現在一個發展良好的社區；首先是將藝術應用于制造和使用一切事物的快樂；然后是作為偉大藝術家的崇高樂趣，這種高尚的工作由此廣泛傳播。

我們發現了什么？

應用藝術的發展水平很低；制造者或使用者感受到的快樂很少。純藝術是一個精細的專業，是少數精英從事的活動，這些人公然蔑視大多數不知好歹的人。藝術已經成為一種神秘的職業，即使只是享受藝術，也需要漫長的特殊教育，并且逐漸演變出日益難懂的評論術語。

現在，讓我們看看男權文化產生了哪些令人不悅的結果。

一旦我們種族的雄性取得了行使所有社會職能的專權，他就必然會將雄性的優勢——和劣勢——帶入到他的行為之中，也就是那些顯著特征，欲望、斗爭和自我表達。

欲望，在許多顯而易見的藝術形式中被過度呈現；在繪畫和音樂中表現突出，幾乎壟斷了小說，并且很遺憾地貶低了舞蹈。

斗爭，即使相當激烈，也不能如此輕易地用藝術表達；但罪魁禍首還是最后一個因素，自我表達。這是一種與生俱來又根深蒂固的男性沖動。它基于兩性之間最基本的區別，它就像是宇宙中的向心力和離心力。從精子細胞和卵子細胞的本質中，我們可以發現這種區別：卵子細胞吸引、收集和吸納；而精子細胞排斥、散播和外排。這種投射沖動在雄性本質中隨處可見；對各種形式的吹噓和炫耀，有著持續迫切的表達欲望。同所有男性化的事物一樣，這種精神，就其自身而言，是完全正確和值得欣賞的。

作為雄性，變化是他的職責；這一點充分表現在無數多變的造型中——雌性通過挑選，將有利的改變融入種族之中。因此，表達自己也是他的職責——一種本質上男性化的職責；但是有男性氣質是一回事，藝術是另一回事。藝術既不屬于男性，也不屬于女性——藝術屬于人類。

藝術與個體的繁殖過程毫無關聯；它是一種社會過程，一種最獨特的社會過程，遠在性別層面之上。真正的藝術家超越了他或她的性別。如果事實并非如此，那么藝術就陷入了困境。

舞蹈是一種古老而美麗的藝術；它通過身體直接表達情感；它起源于亞人類群體，體現在雄鳥中，如新幾內亞的園丁鳥[20]和能歌善舞的鶴[21]在它們的配偶面前搖擺跳躍。在早期的人類中，我們發現各種部落舞蹈是常見的社會表達形式，如宗教、軍事或其他形式。后來，就如在希臘人當中，它變成一種更為明確的慶祝形式；在他們高雅的個人文化中，舞蹈和音樂備受推崇。

但受到純粹男性統治的激進影響，我們發現舞蹈中廣泛的人性元素被忽視，而性別元素越來越受到重視。由男性獨自完成的舞蹈已經變成了一種身體敏捷性的單純展示，這是所有雄性常見的展示方式。交際舞是由男女共同完成的舞蹈，但其姿勢和表達方式缺少富有美感的變化，從而逐漸成為一種友善的調情形式。

在女性獨自完成的舞蹈之中，我們發現了男性統治的負面影響最有力的證據——舞女。從直白的東方感覺論來看，基于其自身優點，人們欣賞和享受這一角色。在這件事上，我們更加世故，羞怯地調侃“暗送秋波的老頭”，不時在一些晚宴上爆出令人震驚的丑聞，女士戴著面紗和手鐲站在桌子上舞蹈。地球上的所有生命中，我們只有在人類中看到了這種墮落——雌性在雄性面前歡騰跳越。這確實完全是他的職能，而不是她的。作為一個種族，我們呈現出了這種可悲的景象，自然的藝術被扭曲，產生非自然的結果，高尚的藝術被貶低，產生低俗的結果，這一切有一個十分明顯的成因。

建筑，由于其自身的特點，受此原因的影響最小。它保護了人類需求，人類需求是屬于人類的，必然是屬于人類的，所以與其他藝術相比，我們沒有發現過度男性氣質的痕跡。它滿足了我們的社會需求，用持久的形式淋漓盡致地表達了我們的社會感受；男性氣質過度并沒有比女性氣質缺乏對它造成更大的傷害。

最常見的建筑表達是在家中；家在本質上是為女性和孩子而建；但在我們的家庭建筑中，女性和孩子的需求沒有得到表達。家是基于遠古的形式構建而成，主要作為一種產業形態；廚房是其工作中心，而不是育兒中心。

每個男人都希望他的家能夠保護和隔離他的女人，他嬌小的妻妾們；她在家中應該保障他的舒適，或者通過她的無所事事彰顯他的能力。住宅是對女性受到限制的物質體現；因此，世界上充滿了這種微小單調的丑陋之物。很少有住宅稱得上美麗之物。為了美麗之故，它應該真實地表達簡單自然的關系；或者，隨著我們生活的發展而變得更加美麗。

建筑進步的停滯、我們品味普遍的低俗，以及一成不變的建筑樣式，都是專制家庭和其表達形式的自然結果。

雕塑本身是一種高尚的藝術，它通過重重限制迫使自己為某些目的服務。只要不超出本研究的范圍，它受到的抑制便已在上一章中提到；對人類身體的貶低，以謙遜之名強加的性別意識的錯誤標準，以及人們仍未察覺的被掩蓋起來的丑陋，所有種種都是對雕塑自由發展的致命傷害。

如果女性平等而高貴，堅定而健壯；如果擁有高標準的美麗和禮儀（沒有自由的女性永遠不會擁有這些事物）；我們在這一偉大的藝術領域，應該會展現出不同的作品。

順便注意一個有趣的現象：當我們試圖通過社會表達最崇高的理念和真理、正義和自由時，我們用女性的身體作為最高級的人類形式。但在這個過程中，藝術家們忠于人性，沒有性別偏見，為我們創造了一個強壯偉岸的形象；這個形象確實美麗，但絕無修飾。想象一下，自由女神身穿有荷葉邊和褶邊的服裝、戴著耳環或鼻環。

音樂受到單方面操縱的傷害，一部分原因是處于統治地位的男性激情過剩，一部分原因是個人主義盛行；自我表達而非社會表達的趨勢使我們的藝術大受傷害；詩歌也概莫能外。

成千上萬首詩歌表達著男性對女性持續的強烈抗議，但這絕不是如他想象，足以壓倒一切成為人類生活的特點；其他的詩歌則表達他的其他感受，直白而缺少含蓄，這是出于其男性本質。經受痛苦的詩人需要找到發泄的出口，他的悲傷需要與人分享，他需要博得同情。

隨著越來越多的女性作家進入這一領域，我們就有機會進行細致的歷史研究，研究兩性的不同感受及逐漸出現的人類音符。

文學，尤其是小說藝術，為該研究提供了十分廣闊的空間，以至于對它的研究可以自成一章；它不僅表達形式多樣，還提供了不同的觀察方法。

在我看來，最好的藝術表現形式無疑是繪畫——它也是一個廣闊的領域；在這些限制下，繪畫也不可能完全正常發展。相較于對主題選擇的影響，男性氣質過度影響更多的是方法和情緒。藝術家看到的形式美和色彩美，普通人則看不到；有時，畫家對古老丑陋的事物和對年輕美麗的事物傾注同樣的熱情。如果有些作品過分強調了女性吸引力，就會有主題更加豐富的作品與之平衡。

但過于男性化的藝術主要的罪惡在于強調自我表達。藝術家能夠強烈地感知自己的感受，并想方設法讓別人也擁有同樣的感受。如今，批評家們普遍認可這一點，畫家們也鄭重提倡，所謂的“藝術世界”從確立之初就接受了它。

一位男性描繪大海，不是為了讓你看到和感受到相同景象的大海，而是為了讓你看到和感受到這片海是如何影響著他自己；這當然是最不足為道的事。那些極端男性化的藝術家也極度敏感，自然也極度渴望性別表達，通過藝術的媒介來表達自己，就如同雄鷓鴣鼓動翅膀敲打圓木，或如同公駝鹿蹬蹄吼叫；這樣做不僅是為了吸引異性，也是他個人感覺的一種表達形式。

藝術家的境界越高，他就越人性化，他的視野也就越寬廣；他就更看重人性，更多的表達人性，他的表達中個人色彩就越少，極端男性氣質就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