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愿你喜歡追逐陽光，亦不懼風霜
要有多堅強，才敢念念不忘
1
小方是個東北姑娘，人長得白白凈凈，一雙青杏眼尤其漂亮。她高高的個子，在人群中鶴立雞群。
她學園林藝術出身，但酷愛文學，寫一手漂亮好文章。她沒干過一天正經園林方面的活兒，也沒干過一天跟文學掛鉤的工作。
小方有著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說話快言快語，用她的話說，那叫“彪”或者叫“虎”。
有一次我跟她一起在云南采訪，她是主力，我則在旁邊聽著，偶爾查漏補缺。她一向充滿自信的東北普通話，沒想到在哈尼族老人有限的聽力那兒遭遇滑鐵盧。費了老大的勁兒，對方仍是一臉茫然。
采訪結束后，她一臉無奈的樣子說：難道我說的話不普通嗎？
她就是這樣可愛。
2
小方畢業那一年，剛好有省臺到學校招人，出眾的外形，外加對編導略通的文藝范兒讓她極其順利地進入了省衛視。
小方做了數不清的節目，然而沒有一期內容是她感興趣的。不是大爺大媽鬧婚變，就是哪里小區業主維權，再不就是正室找人暴打小三。
有時也弄點文化節目，比如東北二人轉。
小方一顆文藝女神的心不堪種種節目的摧殘，在衛視待了三年多之后，決定辭職南下。
當時她的舉措讓無數人不解，尤其是她的父母。她是家中的獨生女，長輩心中的掌上明珠，他們不能想象這樣一個大姑娘要“離家出走”。
媽媽苦口婆心地勸，然后嚷嚷著大嗓門開罵：好日子不過，一天到晚瞎折騰。沒人給你做飯，餓死你！
爸爸則說，你再好好想想，別人想要這個工作都要不到，但是，你想好了，老爸就支持你！沒錢的時候給我打電話。
媽媽白了爸爸好幾眼。
3
小方江蘇、湖南、上海、浙江走了一圈，后來終于在北京落了腳。還是干老本行，做編導。
有那么三兩年，她一直處于四處流浪的狀態，我曾問過她，你是否后悔辭職？
她搖搖頭說：盡管今天我的薪資不穩定，可是，如果沒有這樣的漂泊，我不會知道什么叫生活，不會知道人世間原來有那么美麗的風景，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人，以及許許多多命運不同的人生。我們會像坐井觀天的青蛙，整天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以為那就是天與地。
她手里夾著一支白色的細細的女性香煙，慢悠悠地吐了個煙圈，忽然轉過身，丟給人一個極其優雅的笑容。一個抽煙的女人原來也有這樣美麗的時刻。
4
小方是不折不扣的美女，但是她沒談過一場正正經經的戀愛。
當我們在西藏一個僻靜的鄉村臥談時，她為我講述了一場唯一的愛情往事。
她去過西藏多次，一待就是很長時間，她就是在西藏拍紀錄片的時候遇上了某衛視一檔著名節目的攝影師韓勇。
那時，韓勇剛離婚不久，胡子拉碴的，不修邊幅，穿著攝影師最愛的戶外運動裝，不茍言笑，整天拉著一張你欠我八百塊沒還的臉。
全劇組只有小方一個人敢對他呼來喝去，韓勇對她咋咋呼呼的性格并不感興趣。但她是編導，有時攝影師就是個機器——完美執行導演下達的任務即可。
后來小方每想到此都感到十分難過，覺得自己沒有考慮到他的心情。他是大名鼎鼎的攝影師，而自己是名不見經傳的小編導。
其實正是她這種初生牛犢不畏虎的樣子，令韓勇刮目相看。
小方是個特別愛學習的女孩，只要休息，不是看素材就是與攝影師探討拍攝問題。一個攝制組有好多個攝影師，她誰都不找，只找韓勇。
韓勇起初愛搭不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對誰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后來經不住小方軟磨硬泡，硬是給了不少建設性意見。小方心里對他十分佩服。
他們整日在一起討論片子問題，聊著聊著就從拍攝問題過渡到了兩性情感。韓勇也想不到自己會將老婆出軌這樣的離婚細節告訴小方。
小方聽了以后沒心沒肺地說了句：我要是嫁給你，保證不會這樣對你！
韓勇聽了瞪大眼睛，一時不知該做出怎樣的反應，幾秒鐘后，笑了笑說，謝謝。
就是這一笑，不得了，要了小方的命了。她發現他笑起來特別像梁朝偉。
5
小方愛上韓勇以后，變得神經兮兮。她開始埋怨自己沒有帶漂亮的衣服去西藏，只能穿戶外裝，她突然懷念起留在北京的長裙。
她第一次嫌自己不夠溫柔，嫌自己不夠體貼，嫌自己不能做個小女人。
一度，她覺得自己這樣的女漢子十分好，可是，現在她后悔了。她想說，為你，我愿意拔光身上所有的刺，只要你肯給我一個溫暖的擁抱。
也有人說她像驕傲的玫瑰——還是帶刺的，她哼了哼，她是沒法溫柔了。
她每天晚上給他發微信，無論多晚。一開始，總會聊兩句當天的工作。導演找攝影師談工作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嗎？好借口。
他們的聊天內容越來越跟工作無關，聊得越來越晚，有時從晚上十點聊到夜里一兩點。一晚上要說好多次晚安，每一次晚安之后又是一長串的對白。
6
小方在拉薩過生日，攝制組里的人早就看出他們的端倪來，于是有人為她策劃了一場別開生面的生日Party。
她以為自己要一個人在陌生的高原城市過生日，想不到晚間收工以后，有人將她帶到一個飯店的包間。她的眼睛蒙著一條紅色的絲巾，當她摸索著推開門從臉上扯下絲巾的那一刻，發現韓勇就在正對面，微笑看著她。
小方的身后是全劇組的人，而她的眼前，只有他。他的面前擺著一個生日蛋糕，蛋糕上寫著：祝玫瑰女王生日快樂！
他對她說，生日快樂！
她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劇組的人起哄：抱一個。
小方的頭低垂著，她的眼睛悄悄地轉向韓勇。
他伏在她的耳邊說：生日快樂，小刺猬。
7
兩個月的拍攝結束了，所有人都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小方尤其如此，她不知道將來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她的心中滿是離愁別緒。
在大昭寺的金頂那兒，她對韓勇說，讓我們在這兒道別吧。
韓勇不說話，一臉憂傷地望著她。
分開的時候，彼此都發現自己的臉上多了些淚痕。
什么是離別，什么是愛情，那一刻小方覺得夕陽下哭泣的他們就是離別，眼淚就是愛情。
8
小方再也沒見過韓勇，他安靜地躺在她的電話簿里。
有些愛情就是這樣，明明什么都對，可是就是無法在一起。她哭著對我說，第一次知道兩人相愛，沒有任何阻力也可能無法在一起。
我無力解釋她的愛情，任何人都沒有解釋他人愛情的能力。
小方和韓勇的相逢錯過了最好的時間，他是一架時間錯了的鐘，而她顯然不是一個有耐心的機械師。
韓勇的心還沒有痊愈，暫時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有時，我們就是這樣相逢，在最糟糕的季節，愛得稀里糊涂，分得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