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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下崗之夜

張洛下意識的去看胡子臉和兩個女出納。大家卻以為她是等他們去跟老板李媽媽講理。大家都是小人物,也要顧著飯碗,自然縮了。

李媽媽看張洛沒詞了,就挑著剃了后新畫的細眉毛,朝家養的小廝喝到:“都是死人嗎?還不把她的東西包起來,送出去?!”

這時,一個小丫頭掀開棉簾子出來,小聲回稟:“師師姐姐說,馬上就過年了。媽媽不如就當做做好事……”

“不是我不看姐兒的面子。她如今這樣,怎么留?如要留下,也只配灑水掃地打掃茅廁!”李媽媽就知道,這話能趕走人。

小丫頭進去,又出來了,抱著一個雪青色羅紋手帕卷:“賈先生,這是師師姐姐另外給的五兩銀子,叫你莫嫌棄,自去吧?!?

張洛再回頭一看,胡子臉和兩個女出納都早走沒影了。她只得哆嗦著手,把兩份銀子接過來,跟著小廝去拿自己的行李卷了。剛才想知道賈先生過去的心,好像被這臘月的冰風給凍住,不能動彈了。

她才背著一卷鋪蓋,出了這金錢巷-醉杏樓的門口,就迎面看見一輛錦緞鋪就的宮車,用四匹高大的白馬拉著。車的兩側,還跟著幾個沒有胡子的男人,都細碎著步子,舉著正月十五元宵節才能看見的宮燈。張洛身后的小廝看見了,一溜煙的去跟里面報信。然后,剛才還挑著眉毛趕人的李媽媽就跑了出來,一下把張洛擠到門后頭,朝宮車福了下去。

“李媽媽,大好消息?。 避嚿系娜饲埔娏?,就掀開車簾,露出臉來,是個過了四十幾歲的俊俏男人,沒胡子,但是聲音卻異常響亮:“童大人剛剛收復了燕云七州,圣上大喜,讓即刻迎接娘娘入宮。”

“這童大人不愧是官家一手提拔的。之前不但平了宋江方臘,現在還攻克了遼國南都啊。這一來,整個臘月一直到新年,這汴梁城不得好好熱鬧熱鬧啊?!”李媽媽笑嘻嘻再一次福下去。

“可不是,圣上還特別叫灑家給你們帶了份獎賞。畢竟李娘娘進了宮,你這醉杏樓……”沒胡子的俊俏男人停了話茬。

“能伺候官家,是老奴幾輩子的福分?!崩顙寢屵@次差點福到了地上。然后她就笑嘻嘻的把俊俏大叔的車簾子拉上,一疊聲地讓人把大門打開,把宮車引進去。等大門再一次關上,整條巷子里的路上就黑得看不清了,雖然高處還是各種的燈火。

張洛只得繼續往前走。她得去找個地方,好歹湊合一夜??上В昃┤f物騰貴,現在這個時候開著門的旅店,都是準備做進京官員生意,特別把價都喊高了。連一碗清湯面都要半兩銀子。她問了一路,沒有一家店一晚上不要個三四兩的。而且,每家店瞧瞧張洛的樣子,都撇撇嘴:

“客滿了!”

“這位女客,您出門右拐!”

“下房也滿了。如今有大喜事,全天下的官兒都來京慶賀了。連馬廄都沒插腳的地方了?!?

張洛看著一排排店面外的燈籠,她最后連“馬廄一晚”的價格都不敢再問,畢竟她只有七兩銀子。她還不得不在到處都是搬箱子、抬籠屜送孝敬的馬隊、轎子的夾縫里,在汴京的大街小巷里迷路。等走到快下半夜,各個鋪子才收了店門,街上才靜了下來。她就卷著鋪蓋在一家叫“曉閣”的澡堂后面屋檐下、蹲了下來。

然后,鬼魅一般,不知道從哪里也冒出些男男女女,一個個并非破衣爛衫,但是也都低著頭,各人在街上的鋪子屋檐下,或蹲或坐。張洛才要閉上眼睛,就有一只腳踢了踢她:

“喂,新來的,你交房錢了嗎?”

眼前是包著頭,穿著短衫的男人,手里要提著一只紅燒狗肉腿,吃得都見骨頭了。

“房錢?什么房錢?”張洛看看四周,自己現在都睡大街了,還交什么房錢?!

“這屋檐底下是我罩著的。你當是能白住?。俊?

張洛剛要張嘴,就聽見短衫男人機關槍一樣的突突自己:“你不曉得連童大官人都是給了房錢,才拿回幽云七州的嘛?!”

“他不是打仗贏回來的嗎?”對面屋檐下一個男人瞧著旁邊一戶男女哄孩子睡覺,故意大聲吵吵。立時,小娃娃們就哭起來,他身后的墻也傳來了幾下嘟聲。

“外面的,小聲點,吵什么!”

“是啊,童貫不是出征奪回燕京的嗎?”另外一個露宿者也低聲問。

“屁話!他是拿著3000萬貫從金人那里買來的?!倍躺滥腥饲们檬掷锏墓啡馔?,對張洛呲牙咧嘴?!癤的!婆子,你當自己強過童大人嗎?”

張洛只得抱著鋪蓋爬起來。

“唉,等等!你還沒問問價錢,怎么就走?”短衫男人沒想到這個黑瘦的婆子連價都不講。

“我有錢還睡大街嗎?”張洛耷拉著腦袋。

另外一邊有個白天專門送酒水的,瞅瞅張洛問:“你莫不是醉杏樓的賬房女先生賈誼?”

張洛還真不知道賈先生的名字,就扭頭看著他。

“那醉杏樓的李師師可是京城名人。將你趕出來,怎么不給你幾百兩盤纏?”短衫男就等著張洛自己招出身上有多少錢。他忘了張洛也好,賈先生也好,都是一個會計,在錢上嘴最緊了。

“大哥,醉杏樓要是你開的就好了。我如果有工作,還能半夜在大街上晃蕩?”

“賈先生,你這話就差了。這四鄰五舍的,哪個不是白天有正經工作的?不過是汴京房租太貴。若是跑到城郊住,來回上班,車馬費也貴,功夫也耽誤不起,大家才到這里來住的?!倍躺滥杏眯渥硬敛劣妥欤瑢埪迳斐鲂渥?,要私下貿易貿易:“要不,這個數?”

張洛困的腦子都木了:“實在沒錢?!?

“那就滾!”短衫男低聲怒喝。

張洛果然抱著鋪蓋、走到了下一個路口的屋檐下。那里與別處不同,屋檐下只有一個裹著披風的人,手里拿著一把帶鞘的長刀。其他無家可歸的,都不敢接近。但是,一只不知道打哪里來的貓,卻臥在他的腳前。張洛決定去仿效一下浪浪貓。

“唉……你這個油鹽不進的婆子。好賴當初你爹還是靈虛宮的道長。”

短衫男剛想再把張洛轟走。但是拿刀的披風客略微一抬頭,短衫男就不得不隔著一條馬路小聲嘟囔著,自己一邊涼快去了。

張洛這才得以靠著背后的泥巴墻,倒下。她的屁股才一接觸地面,就呼呼大睡起來。雖然她背后泥巴墻里也被嘟了幾回,和她靠得稍微近的幾個男女,也都嫌她呼嚕聲太響,換了地方,或者耳朵里塞了草紙,張洛還都渾然不知。她甚至不知道曾有幾個男賊女賊,趁她睡著了,想把她扛著的鋪蓋卷偷走,但看看披風刀客,就知趣的避開了。第二天天亮了,才有泥巴墻后面的一個小二跑出來,拿門栓把張洛拍醒了。

“這位大姐,你這一夜,吵死人了。天亮了,也各自去了吧,別耽誤人家做生意?!?

張洛這才發現,半夜同自己一起露宿的人早都起來,各人收拾東西,要離開了。而刀客也不見了蹤影。她摸摸胸口的兩包錢,都還在。

“這位小哥,靈虛宮怎么走?”

既然昨晚短衫男說賈先生的爹是靈虛宮的道長,張洛決定到那里去混混,順便打聽了解一下賈先生的故事。畢竟吳麗工地小廟的娘娘也姓賈,說不定就是一位呢。

“靈虛宮?你休胡說。那里早都奉旨封閉了好幾年了。里面的道士,不是流放到黔南,就是處死了。”小二大驚,小聲呵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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