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太監好像篩糠一樣哆嗦著:
“岳虞候說,聽見璟哥兒在船上說,要殺了他娘子,給你騰地兒……璟哥兒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啊。”
張洛忍不住心里叫苦,想:
“怪不得小虞候在凌仙臺,那么奇怪的看著我。唉,胡子哥,你這是害我啊!”
越想越生氣,她忍不住瞪住了劉太監:“就這么個閑話……也想讓我救你?!自古、上山投個大王,都得殺個人,當個投名狀呢?!不然哪天你再為了這條小命,反了呢?”
張洛看見劉太監犯了慫,忍不住拿出了在工地、嚇唬民工們的架勢。
“娘子超生,叫我做什么,我都做……我不會把璟哥兒要去礬樓行兇的事情,說出去的……”
張洛伸手,就給劉太監腦袋頂、一巴掌:
“還說!不過,你怎么知道的呀?”
“……”
“再不說,我就叫肖老大來,把你當小肥羊,賣到黑店,當兩腳羊了……”
張洛越發胡說,從前看《水滸》、讀到的那些黑店情節,都突然都朗朗上口。
劉太監已經叫胡子哥嚇軟腿,只得招供:
“是李媽媽叫平姐姐去礬樓收賬,那常東望不給。平姐姐說,再不給,李媽媽會叫璟哥兒來拿,到時候就沒這么好說話了。”
“平姐姐是誰?”
“就是李媽媽那里的一個賬房。咦,張娘子你,原來不也在她那里嗎?怎么不認識,還來問我?”
“是那個胖乎乎的那個?”
劉太監笑得都呲牙咧嘴了:“哪里!那個是柳夢梅,平姐姐論身板,比娘子你還苗條呢。”
原來胖出納叫柳夢梅,瘦出納就是平姐姐啊。
“然后呢?”
“那常東望也不是嚇大的,就拍著胸口說,他才進了開封府的大牢,見過狗頭鍘了,還怕什么璟哥兒?不過這話也是實在話。要不是有他,他老婆陳大娘子怎么就能害死她前夫(礬樓的老東家)和他女兒呢!”
張洛就趕緊叫劉太監細說說這故事。
于是,劉太監就把、這陳大娘子如何嫁到礬樓、如何扶正、如何害死礬樓東家的獨生女,如何又除掉了丈夫的傳聞,都說了一遍。
聽聽,簡直就是潘金蓮毒死武大的劇本啊。
“市井流言吧?”張洛進一步試探。
“可真不是!這幾個月,常東望不知道打哪里討來一劑藥,給陳大娘子吃了。她人糊涂了,天天吵吵著,說看見礬樓東家和他女兒,來找她索命了。如果不是她害的人,怎么會這么心虛?”
“那……常東望呢?大家不都知道他們害人了嗎?”
“姐姐啊,那常東望現在掌管著礬樓這么大的買賣,自然要找靠山。他的靠山就是那齊國大公主的駙馬王大人,官家最喜歡的姻親。就是現在的殿前指揮使高大人,也都是王駙馬推薦給陛下的。前幾個月,礬樓東家的侄子在開封府告過,府尹大人也是輕輕了事,說是這個月再開甕棺、查驗骨殖呢?就算拿住這夫婦當場殺人,手里握著紅刀子,都未必能把他怎么樣……”
張洛不知道,自己臉上,露出了一絲奸笑。
“礬樓原來的東家,什么模樣?”
“和肖老大個頭也差不多,有點駝背,臉上也坑坑洼洼的……”
“那你去……找常東望,說……就說宮里有人要在畫舫上幫一處酒席,叫常東望親自去準備。”
“那訂金銀子?”
劉太監又盯住了張洛腰間的細褡褳。
“大哥啊,這個世界上,命要緊,錢要緊?”
“是。”劉太監只得耷拉下腦袋。
張洛又安慰他:
“事情成了,我就和胡子哥說,饒了你。你不是說他是言出必行的嗎,只要他同意了,你可不就是白得了條命?”
“……”劉太監當面不出聲。
等張洛才走出門口,就聽見他在背后、小聲的在嘴里嘟囔:
“娘子,你不當會計,真是瞎了材料。”
但是劉太監也沒有別的辦法。
張洛笑嘻嘻的回到了前院。
等她把她的辦法,跟胡子哥、肖老大說了,肖老大翹起嘴角,露出譏誚的表情:
“你這是異想天開,真能這么容易、裝神弄鬼、糊弄常東望的話,他也不至于混到現在的位置上了。”
胡子哥雖然對張洛要救劉太監,很生氣,但是卻沒法對她的事,置之不理。
看見肖老大不想接張洛的生意,他還在努力想,怎么能說服肖老大。
這時,前院大門口,忽然傳來非常肆意的叫罵聲:
“完顏家的狗子,聽說你小子吃了老虎膽,要找常大官人的麻煩,是不是?!”
“你不過就是醉杏樓老鴇子養的棍子!也敢來我們大官人跟前露臉?”
說著,幾個五大三粗的紅臉漢子,穿著黑灰色的布襖子、拿著齊眉棍,氣勢洶洶的沖了進來。
肖老大便抱著女兒,拉著胡子哥和張洛,躲到了孩子戲耍玩的、側院土堆后面。
幾個豪奴一路敲敲打打得來到后堂,正遇見劉太監逃跑出來。
“吆,這不是宮里常跑腿的劉高班嗎?怎么也在這里?”
“可是與人幽會,不想遇到了東北老林子里來的熊羆精,才搞得身上、又是血又是傷的?”
“哈哈哈哈!”
劉太監羞愧難忍,低著頭,就要跑,卻被一個大漢來了個掃腿,踢倒在地上。
“聽說,你與完顏家的狗很熟。麻煩你告訴他,我們大官人就是不怕他來硬的,也不怕他玩什么花樣。”
“各位,各位大人,我……我與他不熟,怕傳不了口信。”
劉太監還沒說完,就嗷嗷嗷的慘叫起來,一個大漢向里掰住他的腕子:
“跟我們耍滑頭,沒你好果子吃。還不滾?!”
說完,他們才放了手。
劉太監淚眼汪汪的點點頭,攬著衣服,跌跌撞撞的逃走了。
然后,幾個大漢又轉了小半圈,回到前院,把肖老大給孩子晾衣服的竹竿闕斷了,上面晾得一兩件小衣服,也扯成兩三片,丟在一邊。
等把弄壞的,都霍霍完了,幾個人才嘻嘻哈哈的去了。
肖老大等他們走沒了影子,才松開女兒:
“張會計,你瞧見了?你還叫劉太監去替你置辦席面,叫常東望出來?他一看就知道是個局,哪里會上當?”
胡子哥在一邊,低下眼睛:
“而且,那劉太監一扭頭,就會賣了你。他特別愛錢,又怕死……”
張洛郁悶地回了斗原院。
才一進門,就看見李媽媽,不知道打哪里過來了,正堵在從燒塌了的正堂、往西跨院的月亮洞門口。背后還杵著胖出納。
一上來,李媽媽就擰住張洛的左耳朵:
“日防夜防,就防不了你!如今師師姐姐也叫你給連累了……”
“唉吆,李媽媽,我正在想辦法……”
“你能想出什么辦法?!那崔玉奴天天變著法兒的、討官家歡心。這不,后天她還備了一條花船,請陛下去賞玩煙火!
聽說那作死的常東望,還要孝敬什么冰酥酪全席的!叫他還我租醉杏樓的錢,便一文都沒有?!”
張洛眨眨眼睛:
“她要租船、帶皇帝去游河?李媽媽跟崔玉奴那里的媽媽,相熟么?”
“你作死,問這些做什么?”
“我也有個辦法,哄陛下開心,媽媽要不要讓我也試試?”
張洛的耳朵還被李媽媽捏在手里,雖然疼得呲牙咧嘴,她卻還努力的眨眨眼。
“便是你討了陛下開心,又能如何?”
“管飽叫官家拿體己銀子,也給師師姐姐出一份捐款,而且……那常東望也必然還李媽媽的錢……”
李媽媽將信將疑的松開了手。
張洛就趴在她肩膀上,嘰嘰咕咕了一頓。
李媽媽覺得,張洛的主意雖然虛,但卻也新奇有趣,于是想了想,應承下,去了。
張洛又叫胖出納、幫她給胡子哥送了信,叫他按照今天自己說的,去崔玉奴的花船行事。
胖出納才走,劉太監就鼓著、腫的豬頭一樣的臉,回來了:
“張娘子,常大官人已經答應了。隨娘子的心意,哪天、去哪里伺候酒席,都成。”
張洛就叫劉高班通知礬樓,請常東望后天去崔玉奴的花船伺候。
等所有的事情都準備完了,徐師傅把頭從門框里探出小半個:
“你這主意雖然好,卻實現不了。”
“徐師傅怎么這么說?”
“你對李媽媽說,是借崔玉奴的船,唱出新戲給官家聽;不過是想拿官家當‘開封府尹’、審案子。
你對女真質子說,叫他去花船上裝死了的礬樓東家;不過是叫他幫你當、哄騙常東望說實話的道具。
你叫劉太監跟常東望說,請他給花船伺候酒席,不過是將他自投羅網。
但是,那常東望一早就猜到,你要在席上動手腳。到時候,崔玉奴怎么肯任由你壞了她招呼官家的席面?肯定一早跟常東望說。怕你和那質子還沒有登船,就被拿下了。”
張洛卻瞇著眼睛,像只狐貍一樣的笑起來。
她要的就是常東望不相信,要的就是崔玉奴提前通風報信、不讓她攪了花船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