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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小事化大

此時,徽宗在御極殿搓著頭,看著眼前坐的一圈武將。

除了他有所忌憚的童貫外,其他幾個簡直不堪入目。特別是跟他坐了個正對面的老頭宗澤,雖然一頭花白雜毛,但濃眉下面兩只虎眼,不時掃一下,皇帝都覺得渾身發(fā)抖。

這宗澤在民間廣有賢名,說他為官能且廉。但是皇帝一想起、他居然敢把科舉考卷當(dāng)萬言書,抨擊時政,就覺得他要當(dāng)本朝的伊尹和霍光。

所以,宗澤的奏報,徽宗一個字都沒聽見,只想著快點(diǎn)把這個馬上要退休的老爺子打發(fā)走。

“朕著實(shí)乏了。”

徽宗嘆了一聲,但一邊的童貫正呲牙咧嘴:宗澤處處都在針對自己假冒軍功,把從金人那里買來燕云七州,說成是收復(fù)失地。

“宗相公這話差了。我朝自開國以來,便積極要收復(fù)這失地。官家乃太祖太宗以來第一神武英明皇帝。蒙陛下圣德,某家終收回燕云之地。”

“所以,中貴人就把宮中買賣,做到軍國大事上?”

別看宗老頭子都六十了,卻依舊牙尖嘴利。

童貫平生最恨人揭發(fā)他太監(jiān)的出身,立時面紅耳赤,從皇上的龍案上抄起一只紫銅游龍戲珠大香爐,就朝宗澤拍過去。

剩下的武官分成兩伙,一伙躲一邊瞧熱鬧,口頭勸架;一伙上去抱住童貫,奪香爐。

這紫銅大家伙就像一個大錘一樣,呼一下從龍案前掃過,灑出一片香灰;或者突一聲,在哪位大人的腦門前,頂出去,跳出幾塊還帶點(diǎn)火光的炭星子。

“童公爺,圣駕面前不可造次!”

“童大人,不可!”

“童大人,這是圣物,人臣怎么可以隨手奪來---”

宗澤老爺子卻突然暴雷一樣,怒嘯一聲:“呔!”

童貫一驚,香爐掉在地上,砸憋了一個角。

大家這才發(fā)現(xiàn)皇帝已經(jīng)嚇得躲在了龍椅后,面如土色。

不巧的是,這時一個用玉色絲巾掩面的雪色氈帽美女,裊娜的行進(jìn)來,正看在眼里。

徽宗當(dāng)即鬧了個沒臉,不得不站直了身體,對著美女怒喝了一句:“這是前朝,相公們還都在呢。什么事?”

美女如出水芙蓉一樣,俏俏的福下去:

“官家,奴聽見賈先生闖了禍,特來請罪。”

原來,那小太監(jiān)通過李師師身邊的李媽媽,求了這位當(dāng)初的名妓,為張洛向皇帝求情。

徽宗的頭都快炸了,聽見這話,越發(fā)顧不得童貫一干人,氣呼呼的帶著李師師,坐了宮車,朝斗原院趕了過去。

進(jìn)京的這一干武將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也跟在后面,一起去了處于前朝和后宮之間、仍算得外宮的斗原院。

這時,斗原院里,徐副都知也想把事情鬧得越大越好。他派人把鄭皇后、幾位王貴妃、韋賢妃、寶儀金秋月、朱桂林、淑儀金弄玉、黃金娥、徐散花、任金奴、王月宮、陸嬌奴等有名號、沒名號的小兩百位娘娘,都請來了。

整個斗原院大門口,擠得比正月十五鰲山大會都熱鬧。

徽宗老遠(yuǎn)瞧見,登時恨不得將鬧事的拉來打死。他一邊怒喝抬著轎攆的轎夫再快一些,一邊又膽戰(zhàn)心驚的、用眼角瞥著身后、好像腳下踩了風(fēng)火輪一樣的武將們。

皇后并諸位娘娘們瞧見皇上親自駕臨了,就趕緊讓出一條小路。徽宗才算擠到了離著里院正堂還有三四圈人的外圍。

雖然傳攆的人大喊:“圣駕到”,但小院里卻罵聲此起彼伏,特別是一個女人聲音,比別人吼得都響亮,氣概比別人都兇悍:

“沒偷就是沒偷。官家來了,也是這一句。”

“不像那沒臉沒皮的,指使著別人把公家的錢都揣自己懷里,叫這許多人連飯都吃不上!”

徽宗從來聽宮里有人揭短,就沒揭發(fā)得這么直白的。心里的火,頓時轉(zhuǎn)成了樂。就揮揮手,示意大家都裝他還沒來。他估計著皇后也是因為這原因,才在外圍看熱鬧,不去管閑事的。

小棚子前,徐副都知也很生猛:

“這興化倉的糧食,都在這斗原院里了,你還想賴不成?!”

張?zhí)O(jiān)搓著手里的玉佩,跺跺腳:“大家都各人有各人的說法,可都各自有證人不成?”

徐副都知立即對張?zhí)O(jiān)拱拱手:

“張都都知,剛才萬壽山的林道人已經(jīng)為灑家作證。現(xiàn)在外面還有興華苑的執(zhí)掌高班,也能為灑家作證。”

張?zhí)O(jiān)又瞧瞧張洛:

“張會計,有理不在聲高。雖然你是明華閣李娘子親自保舉的,但是也要遵守宮規(guī)呀。你嚷了這半天,東西又在這里翻了出來,你可也有證據(jù),說這都是有人陷害栽贓?”

張洛瞧瞧外面的人山人海,像極了工地上包工頭向公司討債的小高潮。她知道現(xiàn)在時機(jī)成熟了。

“求張大人叫禁軍負(fù)責(zé)巡邏興化倉到瑤華宮的、岳虞候岳鯤來,還有外省負(fù)責(zé)奉旨的劉高班劉平直。”

張?zhí)O(jiān)點(diǎn)點(diǎn)頭。

一會,岳虞候和劉太監(jiān)就從西跨院,通過東小院的另一個門洞,過來了。

岳虞候背后來扯了一根麻繩,綁著七八個小太監(jiān),由他的手下在后面押著。小太監(jiān)里,有一個特別白的,是徐副都知的另外一個干兒小玉。他們是早上偷換糧食時,被拿下的。

徐副都知臉色,立即變得生豬肝一樣。

“張……張都都知,下僚實(shí)在不知道這群小賊、如何被他們綁走的。”

他再想不到張洛,一個剛進(jìn)宮的新人,能有這樣的手段和人馬。現(xiàn)在只能去向張?zhí)O(jiān)求救了。

原來,張洛昨晚瞧見這一堆堆的空麻布袋,就料到設(shè)套的人,會趁自己明天外出的時候,玩這偷梁換柱。所以,她就“貿(mào)易”了岳虞候來埋伏。對價是,她出錢買下徐師傅的破磚,給沖真道姑修院墻。

“幾片破瓦,就換得我們半日工?”

岳虞候當(dāng)時很不樂意。他雖然瞧得出,張洛比他大不少,但是被一個女人指揮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唉誒,這也是幾貫文呢。再說拿住賊人,這宮里沒放月錢的老宮人,都能跟著吃口飽飯。大年下就不必餓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呀!”

張洛瞧出岳虞候是個同情弱者,憐老惜貧的,就巧舌如簧。

岳虞候瞧瞧她,再瞧瞧護(hù)著磚瓦的徐師傅,氣呼呼的搬磚去了。

等他修好了墻,回住所躺下,才想起自己被張洛給打劫了:明明是這個女會計撞壞了沖真道姑的墻,原本就該她買磚瓦、雇人工,修好的,自己本來是去教訓(xùn)她的,怎么現(xiàn)在還翻過來了呢。

岳虞候越想越氣,蒙著頭呼呼睡去。

院子里,劉太監(jiān)也被張洛托付,雞叫的時候過來“偷”幾只口袋,當(dāng)物證。

等人都走光了,徐師傅在西小跨院,對張洛攤出手板:“幾貫文?”

張洛才想起這也是個會計來,大驚:“徐……徐師傅,您不是賣好磚瓦,才得一貫五文嗎?”

“可是,這是……你剛才給禁軍負(fù)責(zé)巡邏興化倉到瑤華宮的、岳鯤說的數(shù)。”

徐師傅特別把岳虞候的名號,和巡邏的行止都說了出來。

張洛只好咬牙切齒的、給徐師傅打了個借條:“本金九貫,利息每日計,萬分之一”。

這是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

劉太監(jiān)雖然不知道最后這段,但是張洛昨晚計劃的大半,到現(xiàn)在,都圓滿實(shí)現(xiàn)了。他走在證人隊伍的最后面,一想起張洛馬上要對幕后黑手、剝皮抽筋,就想笑。手里推著的小獨(dú)輪車上面、堆得山一樣高的麻布袋,不小心掉下來,砸在地上,就還真跟一包草一樣輕。

不知是不是這抹笑、刺激了徐副都知。他一個箭步,跳到劉太監(jiān)跟前,揚(yáng)起手,剛要給他一個大耳光,就被后面的張洛飛起一腳。

徐副都知立即不顧他的體面,轉(zhuǎn)身就去跟張洛廝打。

岳虞候瞧著徐副都知,一個宮內(nèi)的高階太監(jiān),居然公開毆打弱女子,就上去一把扯開張洛,把徐副都知推倒在了地上。

“好,好,好!小小禁軍都敢對灑家無禮!看回頭我怎么收拾你們!”

張?zhí)O(jiān)也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個察覺不到的奸笑。他把沒了人形的徐副都知扶到一邊:

“徐副都知,可否先聽他們一言?”

徐副都知這才哭喪了臉:“張爺爺,張爺爺,救救奴才……”

說著,徐副都知就把嘴靠在張?zhí)O(jiān)耳邊一陣低語。

張?zhí)O(jiān)點(diǎn)點(diǎn)頭,又走到張洛身邊,側(cè)著身子小聲說:“張會計,得理讓人,總是不錯的。”

“張大人,小人……知道。不過,徐大人拿走的糧食,可得補(bǔ)回來吧。”

張洛眨眨眼。

徐副都知咧著腮,好像牙疼:“不……不是都在這里了么?”

張?zhí)O(jiān)會意,狡黠的笑了:“這個自然。張會計預(yù)備怎么處置這些糧食呢?”

張洛也學(xué)著徐副都知的樣子,拱拱手:

“小人聽說,這陳糧照例是要核銷處置的。求張大人賞給宮里最近一月都沒領(lǐng)到月錢的宮人。”

張?zhí)O(jiān)眼睛跳了一下,瞧瞧眾人,就點(diǎn)點(diǎn)頭:“官家仁慈,自然恩許。”

然后,張?zhí)O(jiān)清清喉嚨,大聲宣布:“各位,徐副都知和咱家統(tǒng)管的張會計,鬧了場誤會。徐副都知回頭就會把糧食押送回倉里。”

眾目睽睽下,徐副都知想挖個洞轉(zhuǎn)進(jìn)去,都不得,上吊勒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張洛也補(bǔ)了一句:“一共九千多袋。六七千袋新糧,兩千多袋陳糧。”

這是她昨晚跟徐師傅學(xué)的。

徐副都知肺都?xì)庹耍号d化倉原本是個小倉,里面就算堆滿了糧食,也最多放600袋。他說九千多的數(shù),是詐張洛的。

可是,這數(shù),的確也是他自己親口說的,如今再不能反悔。雖然這糧食錢,頂?shù)筋^,算9999袋,也不過他歷年來貪的財貨之一毛,但是還是肉疼加不甘心。

院墻里里外外、那些領(lǐng)不著月錢的宮人,聽說這兩千袋“陳糧”要實(shí)發(fā)給自己,都爆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徽宗很是時候的進(jìn)到了里院,收割了宮人的山呼萬歲。剛才被武將們嚇丟了的天家威嚴(yán)又回到了臉上,整個人看上去都像是一代雄主了。

徐副都知立即昏厥在地。

“官家,官家萬歲!”

“官家真是我朝開國以來第一英明君主啊。”

“官家明察秋毫,心懷仁慈!”

徽宗得意的看看地上的張洛。這個女會計雖然生的黑了些,但是仔細(xì)看,也就沒那么討厭了。

再說,她今天玩得這出套中套,只半天的功夫,不但平了宮人月錢的空檔,還追回了好些錢糧,很堪大用。想著過幾天,金國來要童貫許的燕云之資的使團(tuán)、也要到汴梁了,就該好好用用張洛的才能。

“過些時日,金人入京,就由斗原院陪同真三公、辦理恩賞之事吧。”

皇帝偏頭看了一眼一邊低頭行禮的岳虞候。這個小伙子身高八尺,劍眉朗目,大有一股神兵天降的英氣。平常,徽宗看見這樣的后生,是會喜歡的。但是,這一刻,想起這小子居然敢接近宮里的女會計,就覺得他是以下犯上、罪無可赦。

“至于這個虞候,實(shí)在是……”

“官家,”跟進(jìn)來的宗澤,聽出了皇帝的嫉妒心:

“這虞候為官家盡忠,于外廷”,他頓了一下,提醒皇帝:這里并非內(nèi)院,張洛是個會計,而非嬪妃宮女,“捉拿宵小,也是個可用之才。”

皇帝瞧瞧里里外外的宮人、后妃和官員,只得按下了心里的惡氣:

“宗相公所言甚是。到時,就撥到真三公轄下,等童大相公放外時,一起歷練吧。”

張?zhí)O(jiān)在皇帝后邊,朝嚇得魂不附體的徐副都知,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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