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千人馬具裝的超重騎士在草原一字排開，直到草原盡頭依然延綿無絕。

肅殺之氣溢滿四野。

吱呀吱呀的馬車聲響徹漫無邊際的草原。

“先生?！?

慕安感覺有人在叫他，他努力睜開了眼睛，別過腦袋望著那個聲音來的地方，那個聲音并沒有消失，似乎更大了，好像還有個人在拉他的袖子了。

他又暈車了。

但還好，短短數個時辰的時間內，長公主便已經用馬車帶著他橫穿了整個西寧郡，來到了西寧郡的治所西寧城外。

“嗚。”

沉重的號角聲突然響起。

連綿的雪山剪影之下，清云飄過，三千銳士披甲戴胄，斜持馬槊，將三米多長的馬槊搭成了一道冰冷的拱門，而冰冷的鐵甲之下，三軍肅穆。

甲葉碰撞輕鳴聲在風中傳出去很遠、很遠。

“恭迎殿下、軍師得勝歸來！”

三軍的呼喊聲傳遍了狹小的西寧城，令無數觀望著這一幕的有心人陡然變色。

這是蒙恬、白起特意安排的。

“太浮夸了吧？”

慕安望著身旁騎士架在自己腦袋上的雪亮馬槊，這群全身掩藏在冰冷甲胄面無表情的肅穆騎士渾身上下都充斥著殺氣，慕安都懷疑這些殺氣騰騰的軍士隨侍可能用那把閃閃發光的馬槊給自己腦袋開個瓢了。

“一個下馬威。”

長公主握住了慕安的手，還是很涼、很軟。

當西寧郡城那矮小的幾乎沒有任何軍事價值的泥墻遙遙在望的時候，嬴政勒停了自己的戰馬。

慕安凝神遠望，槍林盡頭處的數十個小黑點，可他卻怎么也沒有辦法望清。

“嗚?！币宦曁柦谴瞪⒘怂囊皟H剩的祥和喜氣與絲絲不詳。

冷風吹動著不遠處絞刑架上的斑駁鐵鏈，發出一種令人汗毛聳立且不可名狀的低沉碰撞音，絞刑架很是高大，兩邊的立柱大約四米，中間則是一根木頭橫梁，梁中間則是銹跡斑斑的鐵環，發黃的麻繩穿過鐵環，一端固定在絞刑架上，一邊則吊著一具被野獸啄食后僅剩骨骸的可怖尸體。

那大概是一個企圖逃離自己生活卻最終失敗的奴隸，或是一個在最高權力旋渦中面臨了可怕失敗的失勢者。

不管他們生前到底有什么不一樣，如今的他們卻別無二致了。

雪亮的槍林刀海的盡頭站著十幾個人，衣著華貴，舉止優雅，騎在剛剛刷洗過的高頭大馬之上，他們是正在等待嬴政召見的官吏、貴族，也是嬴政來到前主宰西寧郡的一群人。

也是這次會面之后，最大的失利者或是得利人。

新的主子，也意味著新的權利核心，舊日支配者一旦面臨失敗，便與絞刑架上那企圖脫離奴隸主卻最終失敗的蠢笨奴隸沒了任何區別。

這群人心思各異，卻在槍林刀陣之前走的飛快。

秦國的刀劍支撐著秦國的律法，同樣也驅使著秦國邊郡的官吏和貴族。

槍林之前，他們走的很快。

不過片刻的功夫。

這群不久之前尚且主宰著整個西寧郡的土皇帝們便在嬴政的車架之前跪成了整整齊齊的一排，用五體投地的姿勢表示對于新主人的順從和服帖。

便如在獅群面前暫且退下卻仍舊心懷不甘的鬣狗。

除了一個人。

病懨懨的慕安坐在馬車上望見一個人，而那個人也在望著他，目光冰冷而充滿審視，似乎正在衡量他能否幫助眼前這個力量弱的有些可笑的長公主殿下搞定那陰影中即將襲來的槍林箭羽。

他穿著淺綠色的朝服，帶著金線冠，鼻梁高挺、英武不凡卻在眼神中有著令人難以描述的陰蟄與審視，看著裝，他顯然是個微不足道五品小吏，卻一路走在最前頭，領著西寧郡諸文武對嬴政行禮問安。

“家父正在秦王府前恭候殿下的光臨！”

那個眼神中充斥著審視與陰蟄的青年站起身來，朝嬴政行了一禮，隨即低眉頷首領著慕安一行人進了西寧城。

……

穿過一堵幾乎不存在任何軍事意義的低矮城墻后，嬴政一行人便進入了西寧郡的治所西寧城了。

西寧郡是秦帝元初元年設立的三百郡中最靠西、也是最落后的郡縣（秦朝所置郡縣中沒有西寧郡、秦朝也沒有打到青海，這里只是劇情需要。）

馬車晃蕩中，慕安掙扎著睜開了眼睛，望見了一副絕然不同于咸陽、長安、臨淄等中原名都的怪異景象，用不知名皮革所搭起的帳篷、低矮的泥房、粗獷的石質建筑取代了中原傳統名都中所必備的磚石建筑、木質宮殿以及各類磚瓦材料材料構成的商業、工業、手工業建筑。

不計其數的馬圈、牛棚和羊圈圍繞著城市中心的王府環布，數量甚至比城市中供人居住的房屋還要多。

西寧城中的居民被大軍在城外聲勢浩大的集會引來了大半，混雜著牛羊的人群聲音嘈雜，衣衫襤褸幾乎沒有辦法找到一件好衣服卻大多騎著馬的人不分老幼，都想看一眼那些自帝國心臟而來的貴人，慕安望著人頭攢動、熱鬧非凡的城市嘆息一口。

這一聲嘆，甚是蕭瑟。

這西寧城不愧是帝國境內最蕭瑟的郡縣，他們一路走來，竟然連一個稍微胖上一點的人都沒有，更別提什么穿著絲綢和棉布的富戶了（棉布是明代才普及的，這里只是小說需要），這是一個連基本吃飯問題都還沒有解決的地方。

想要真正發展起來，絕對不是光靠蒸汽機或是一兩項高科技就行的。

最起碼得先點出農業和畜牧業。

慕安望著城里甚至比人還多的牛馬羊，這青海果然是個發展畜牧業的好地方！

也難怪，河湟騎兵能夠橫行天下呢！

這是個人都有兩三匹馬的地方，怎么可能沒有驍勇善戰的騎兵呢？

“先生。”

嬴政拉了一下慕安的袖子，向他示意著遠處正在慢慢走來的幾個人。

慕安注意到一個老人，這個龍行虎步的老人身上不僅穿著朝廷大員才能穿的緋紅色單衣，帶著一頂遠山冠，腰間系著魚袋和玉玨，鼻梁高挺，眼神充滿審慎卻不失熱情，一頭銀發配著一縷飄逸的山字胡，帶著爽朗的笑意在門口等待著嬴政等人的來臨。

這是一個讓人看著就心生好感的老人。

“殿下。軍師。將軍。久等了。”

老人一邊爽朗的笑著，一邊對嬴政等人行禮，從嬴政到張定邊再到白起與王翦，一個不落。

與此同時，他肩膀上還抖落了成片的白雪。

顯然，這個熱情的老人已經等待了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