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規(guī)矩，福晉回門乃是成親后第九日，母家這時須得設(shè)宴招待，再賀一場。

而這九日內(nèi)，新婦雖不會回門，但男方家的禮品卻會絡(luò)繹不絕的陸續(xù)送來。且與納征無異，不外乎是些布匹錦帛，餅糕酒水，以及金銀器具一類。

大夫人一連幾日領(lǐng)著人在前廳接禮，心情很是大好。班家殷實富貴，當(dāng)然不是小家子氣貪圖這些個物件兒，真正難得的，是皇家恩賞的那份榮譽。

班冠文之妹早年入宮，現(xiàn)今貴為四妃之首，班家也算得是皇家的姻親。現(xiàn)今陛下的兒子又娶了班家女兒，如此一來，便更是親上加親了。

如此關(guān)系，更能令得班冠文在朝堂上，如魚得水。

紫禁城里的賞賜就這么流水似的涌入班家大門，慢慢的，也連帶著一些溫?zé)岬牧餮裕煌苛诉M(jìn)來。

近日宮中都言，那班家二小姐班楚嫣乃是神女轉(zhuǎn)世，此番江都水患平息，就是她功德顯世的結(jié)果。

神女之說頗為懸須，有人信之，自然就會有人不信。但聽聞此番言論乃是太史令觀探星象所得，那些質(zhì)疑的聲音便也漸次被彈壓了下去。

這話當(dāng)然也傳進(jìn)了大夫人的耳朵里，初聞之下，大夫人不由得欣喜異常。

神女傳世，又兼之云云功德，這是何等的光彩，是任何名貴賞賜都比不上的尊貴。

大夫人知道，太師之女的稱謂已是金貴，但皇城之中，比這更甚尊貴的身份也有不少。而美艷絕倫的面貌也固然重要，但美貌也分很多種，看的久了，那小家碧玉也未必及不上傾國傾城。

這也是大夫人隱隱擔(dān)心的，自己的女兒雖尊貴，雖貌美，可到底不是天底下獨一份兒的。

世間萬物林林種種，沒有誰能永遠(yuǎn)穩(wěn)居他人之上。之所以會被超越，就是因為物有相似，而人，亦是如此。

世界上美好而不可多得的物與人，永遠(yuǎn)不是只有那一個。而只要存在相似的其他，就有被取代的可能。

這個道理，大夫人一直都懂。

可如今不同了，神女臨世，天命加身，那是任何人都沒有，也比不了的東西。

大夫人歡喜極了，她的這份喜悅，自然也體現(xiàn)在了府內(nèi)一些瑣碎的小事上。譬如各房月例銀子的增加，抑或是閔月閣里一連幾日都未停歇的戲樂之音。

班楚心每每在院中聽見那婉轉(zhuǎn)悠揚的戲腔，還有大夫人與班楚嫣意氣風(fēng)發(fā)的笑語時，她的臉上總會掛上淡淡的微笑。隱密含蓄的淺笑，與那毫不掩飾的張揚，如兩股涌動的暗流，靜靜流淌交匯于班家這片平靜的水面之上。

不過幾日，宮中風(fēng)向開始微變。神女之說愈演愈烈，漸漸言及太史令所說命格金貴，鳳翥龍翔之態(tài)等語。三言兩語落入有心人耳中，便愈加甚囂塵上，都說那位班家二小姐，以后會是皇后的命格呢。

身懷鳳相，這確實是無上的稱贊，可換言之呢，日后會娶班楚嫣的人，會是什么身份？

所有人都不言而喻，當(dāng)今陛下多疑，這是很多人都知曉的。故而先前很多有意于班楚嫣的官宦之家，也都紛紛打了退堂鼓，不敢再提了。

大夫人漸漸心驚起來，就連慶國公府也屢屢差人來探過消息，尋過鳳相一言的真假。

“老爺，現(xiàn)在滿城傳的沸沸揚揚的，就連那茶樓都有戲曲編排出來，再這樣下去，我們嫣兒的前途可怎么辦啊！”

每每聞及大夫人此言，班冠文亦是一籌莫展。如今不說其他，就連官場上的諸多好友對他也都敬而遠(yuǎn)之，生怕招至話柄。

“能怎么辦。”班冠文語含怒意，但更多的是束手無策的無奈，“只盼時日一長，人們也就慢慢淡忘了。”

......

盛夏伏末已過，天際滾滾殘云收斂夏暑，就連那輕羅小扇也漸被人們收起。

酷暑過后，便是月桂盛放之際。叢桂怒放，簇圍一團(tuán)，遠(yuǎn)遠(yuǎn)便可聞見陳香撲鼻。彼時靡靡風(fēng)過，夾雜著空氣中還未消弭的露氣，將那團(tuán)團(tuán)瑩黃散落一地。

一只纖細(xì)白凈的手穿過風(fēng)露，執(zhí)起石桌之上的茶盞。

白苓在一旁持著托盞，小心翼翼的濾掉湯汁里的茶渣。

班楚心低頭小小一口，含入那盞中瑩然芳香，悠然一笑。

先時青嵐居新來的小丫鬟中有一會制茶的，尤以花茶擅長。現(xiàn)下園中就以桂花居多，那小丫鬟便就地取材，以蜜汁烹制了這桂花茶。班楚心淺嘗之下，便覺頗合她胃口。

白苓看著自家小姐臉上露出笑意，不由也笑道；“小姐倒是難得這么悠閑，不過恐怕此刻倒是有人比我們更為清閑。”說及此，白苓微微壓低了聲音，“聽說二小姐已經(jīng)好久沒出過房門了。”

班楚心含笑聽著，緩緩放下手中茶盞。

這邊白苓說著，卻是臉色微微不悅起來，“只是終究是神女美名，倒不若直接冠上個妖女稱號，這樣任憑時日再長，她也定翻不了身。”

班楚心看向她，巧然輕笑，“誰說擔(dān)著這神女稱號，她就能有翻轉(zhuǎn)之日了。”

她說罷遙遙抬頭，望著那隨風(fēng)散落的點點瑩黃，冷冷笑道。

“人的心，就好比亙古的荒漠，謠言的種子一旦落下，根叉抓入土壤，便再不會枯靡了。”

“而荒漠。”班楚心淡淡，“歷來是需要綠意映襯的。”

風(fēng)忽乍起，交織著大片月桂花瓣墜墜而下。逐目探去，忽見花影之后似有人走來，定睛細(xì)看，卻是顧姨娘正由名小丫鬟陪行著，由游廊盡處緩緩踱步而來。

眼見二人漸近，班楚心也起身笑迎：“姨娘好悠閑。”

顧姨娘亦見了禮，含笑道：“每日家都是拘在屋內(nèi)，睡的盡是昏昏，看著今日天氣正好，就想出來走走。”

班楚心點頭，伸手讓了顧姨娘安坐。白苓見人坐下，便要新沏盞茶，卻被班楚心伸手止住。

“孕時不可飲桂花。”班楚心淡淡道。

白苓微怔，忙向顧姨娘告罪。顧姨娘本不是那多事之人，自不會刁難白苓。

“哪什么罪不罪的，倒是我還上了一課，從不知，這桂花還有這般禁忌。”